第206章(1 / 1)

不知不觉的,两个人生疏感消散不少,二胖也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了。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各自捧着一碗酥酪,边吃边聊。

胶州湾要打仗了,许二爷夫妻担心忙起来顾不上他,一合计,就把孩子送到京城许家,交给大婶子教养。

昨天前晌刚到,他给外祖带了些虾干、干贝、海带等土仪,惦记着早点送过来,结果外祖人没在,说是田间散步去了。

他就一直等着。

夕阳没入西山时,外祖回来了,兰时欢呼着扑到外祖怀里,二胖也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

三花也用脑袋来回蹭外祖的腿。

外祖先是摸摸兰时的头,接着抱起三花,待看二胖,却是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半天,在兰时的提醒下,才记起他是谁。

“是思齐呀,”外祖笑着说,“模样和小时候大不一样,嗯,是个英俊的男孩子。”

尽管二胖皮肤偏黑,仍能看出他脸红了。

原来他叫思齐呀,兰时想起许家大郎的名字“见贤”,恍然大悟:见贤思齐,一听就是一家子。

外祖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来,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三花,“多亏了你们两个抱来三花,若没有它,日子就太嫌漫长了。”

兰时不懂,日子长点不好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多好,为什么外祖的表情那么落寞?

二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把煮熟的蛋黄掰成小块放在猫碗里,碗里还有鸡肉糜鱼肉糜,都是猫猫爱吃的东西。

绯色的天穹笼罩着绿色的田野,院子里一老二小,还有一只猫,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外祖花白的胡子在晚风中飘着,他的背也弯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外祖好像又变老了。

兰时别过头,鼻子酸酸的。

转年秋天,一场丰收过后,大地披上雍容的黄色地衣,外祖门前的大柳树,也一日似一日的黄了叶儿。

外祖渐渐起不了身,也越发不认得人了,兰时经常来看他。二胖有时也会来,他做了哥哥的伴读,读书、习武,一天到晚安排得满满的,时间不如从前那么充裕。

小小的院子通常挤满了人,太医、宫婢、哥哥们,还有哭泣的母后。

再后来,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外祖走了。

漫天飞扬的纸钱和雪片混在一起,白了树木,白了屋顶,白了大地,唯有殷红的火焰,给眼前的世界增添了一点颜色。

飞起的纸灰盘旋着,又被雪打湿,慢慢落在雪地上,那星星点点的黑,分外刺眼。

二胖抱着三花,三花呜呜地叫,可是那个爱怜地抚着它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呀。

兰时使劲揉揉眼睛,没有号啕嚎哭,只是依偎着母亲,用小手一次又一次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珠。

母后很伤心,外祖的五七过了,她还是走不出来,有人的时候还好,没人的时候,总会呆呆坐着落泪。

兰时却是笑嘻嘻的,今儿折枝梅花问母后好不好看,明儿拿个偶人来,缠着母后给娃娃做衣裳。反正只要她在,就吵吵闹闹的,一点也不像刚经历过白事的样子。

便有宫人悄悄议论:

“小公主心肠太硬,老国丈对她那么好,也不见她哭一声,还没出丧期,就嘻嘻哈哈弄红着绿起来了。”

“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跟大人学的……”

没多久,嚼舌头的宫人便从宫里消失了,然而这些话,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兰时的耳朵里。

她偷偷溜出宫,一个人来到外祖家。

外祖走后,这里再无人居住,院门也上了锁,但没关系,她有院门的钥匙,那还是外祖给她的。

廊下的躺椅还在,上满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不知是宫人忘了收,还是有意保持原来的样子。

兰时依旧坐在躺椅旁边。

圆月低低垂下树梢,似乎一伸手就够得到,夜空无云,廊下,只有她自己的影子。

院门嘎吱吱响了声,二胖怀里不知抱了什么,氅衣下鼓鼓囊囊的,进门就挨着她坐下。

原来是一坛子酒,还是温的!

兰时捧着酒碗,瞠目结舌,二胖这是要干什么?她才十一岁,父皇母后从不允许她喝酒。

默然一会儿,二胖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想来想去,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你大醉一场。”

兰时哈哈大笑,“我才没有难过,只是单纯地想躲躲清净。你看,我像伤心的模样吗?”

二胖没有反驳她的话,一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想不到这个憨憨,喝起酒来倒有几分豪爽劲儿,如是想着,兰时也浅浅喝了一口。

好辣!从舌尖辣到喉咙,又冲向鼻腔,辣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么难喝的东西,为什么父皇喜欢,哥哥们也喜欢?

兰时不停咳嗽,眼泪刷刷往下落。

二胖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米,一包素鹅。兰时赶紧塞了两口,才把那股辣味压下去。

吸吸鼻子,又是一口。

一边喝,一边笑,一边哭……,自外祖走后,她是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情感。

月亮越升越高,如银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得小院亮如白昼。很快,酒坛子空了。

兰时晕晕乎乎的,只想睡觉。二胖手握短刀,砸开房门上的锁,还好,屋里还是比较干净的,只是床上光秃秃的,没有被褥。

他脱下大氅铺在床上,轻声说:“公主,凑合一下,等酒气散了,我再送你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