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正当我打算扬眉吐气,借此机会在他头上兴风作浪一回,梦境就陡然坍塌,留我在黑暗里睁着眼,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

想来或许是这些要求太苛刻,太不切实际,才会让我连睡在梦里,都无法幻想出江秋昙为我做这些事的模样。

他不会的。

“既然做出选择,那就无从后悔。”这是他从小就信奉的人生准则,经常拿来警示自己,也曾经拿来警示过我。

所以,以江秋昙的性格,要他承认自己后悔……这怎么可能?

他从来高高在上,而我低进尘埃。

我与他云泥之别,如何有资格得到他的青眼?

况且,他不是向来看不起我,却要更为偏爱文殊兰吗?

心头思绪万千,到底是不敢置信的心情占据了上风,我缠绞起手指,有些讷讷道:“你……你也在耍我吗?”

江秋昙皱起眉。

他其实很少有表情,若是皱眉看我,多半是被我的愚蠢气到忍无可忍,临近怒气爆发的界限。可此时他的皱眉,却并非是为发火,反而糅杂着许多复杂情绪,仿佛痛心,仿佛……

我不懂,我从来都不懂他。

“没有在耍你。”江秋昙闭了闭眼,极难得对我语气轻柔,像是在哄着我似的,“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我怔怔看他。美貌总会赋予人特权,他这种漂亮长相,就算口出恶言,伤人再深,只要适当放低身段,示一下弱,就能将所有罪行一笔勾销。

我真的忍心怪他吗?

从来不。

但是……太晚了。

微微垂下眼睫,我看着地面,慢慢说:“你知道我酒量不好,喝醉就会说疯话,都不作数的,你别放在心上。再说,你以前不喜欢我,那又不是你的错。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有了新的交往对象,他对我很好,我不能……”

如同在自我催眠,脚步朝旁边挪了一挪,我想要绕开江秋昙,走到文殊兰身边,手腕却蓦然一痛,被江秋昙牢牢攥住。

“你如果爱上的是别人,我……”江秋昙停了一下,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声音变得低沉,“但文殊兰不行,他对你不是真心。”

虽然已经有所预感,深知自己性情卑劣,又无甚本事,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可此时被无情戳破,我仍觉心中酸涩,痛楚十分。

深吸一口气,我看向不远处的高挑青年,扬起一抹苦涩笑意:“你从前对我所有的好,只是为了和他争吗?”

文殊兰与我目光相撞,他约莫是没想到我还会看他,脸色微微一变,却依旧不说话,眼眸幽邃,带着一丝锐利冷意,如数九寒冬,瞬间将我血液冻结成冰。

我轻微地颤抖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文殊兰才勾起唇角,粲然一笑:“一粟哥,在我和你的江学长之间,你心里肯定早有选择。我说不是,你难道会信?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又何苦还要自取其辱,再来向我求证呢?”

不是求证。

根本不需要求证。

其实我知道的。

他不是真的爱我,我早就知道的。

小时候,文殊兰装模作样的本领尚且不到家,总会被我无意间抓住几个时刻,发现他站在阴影里的角落,用这般带些冷,又带些微妙恶意的目光,无声地审视着我。

然而等我看向他,与他对视,他便会很快调整表情,弯起眼甜蜜地笑,露出两个清浅梨涡,轻言软语地对我撒娇求欢。

谁叫他相貌得天独厚,长得人畜无害、天真清纯,就算真做了什么坏事,也会让人不忍心埋怨,觉得他是另有隐情。

所以从小得不到父母宠爱,被迫成为衬托他优秀的绿叶……这些我所遭遇的种种不公平的待遇,都跟他无关,都只能怪我自己太过平庸,怪我自己还不够优秀。

怪着怪着,就骗自己信了,也说服自己认了。

匆匆一晃眼,十几年竟就这样过去。

沉默片刻,我轻声道:“可是你不试着骗我,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这番话说出口,我心觉好笑,便也跟着笑了一笑。

大约是我笑得太难看,文殊兰勾起的唇角僵住,缓缓收平,神色竟显得比先前更为沉郁。

他看了我一会,语气微冷:“这很好笑吗?”

我只自顾自说下去:“你还记得……大概是在三年级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一个玩具不翼而飞,怎么都找不到。后来被你煽动唆使,我以为玩具就藏在古董花瓶里,结果不小心失手打碎,还正好让蒋瑶看见。按理说这事就是我轻信你,栽个跟头涨涨教训也是应该。偏偏你唱完白脸又来唱红脸,表面替我认罪受罚,实际左右讨巧,好处都让你一人占去。”

文殊兰顿了一顿:“哥倒是很聪明。”

我摇摇头:“你不用变着法子来调侃我,我并不是这样蠢,连反话正说都听不出来。”

“哦?”他不置可否地。

“你替我包揽杂活,还有那次雨夜不归,说是为我分担,说是苦等我一夜,其实不过是想让蒋瑶和方非池觉得我不负责任,觉得我一无是处。你总有很多心眼。叶蜀说你满肚子坏水,我也知道你其实不过皮相清纯,内在最是恶毒,我如何能玩得过你?从你嘴里说出的甜言蜜语,我最好一句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信。”

“……”

“可是说来也很奇怪,就算心里知道你是在装模做样,只会耍嘴皮上的功夫,实际没有半点真心。但你只要故作委屈,假装伤心流泪,这样看我一眼,我就还是会在你这里栽跟头,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疼了也不改,疼了也不涨教训。”

文殊兰眸光微动,似有话想说,却最终一言不发,静静看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多年伪装被一举撕开,彻彻底底,不留余地。

想必他也懒得再作辩驳那确实是与我无话可说了。

视线缓缓落下,我看着被江秋昙攥住的手腕,并不挣扎,只有些疲惫地,低声问道:“秋昙哥哥,文殊兰对我不是真心,你对我便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