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脸面,不愿意寻求帮助,也不愿意把这些破事捅穿,以为忍忍就能过去。
然而他们见我闷声不响,举止便越发变本加厉起来,甚至瞅准时机,掐着各班值日结束的点,将我堵在班级旁的厕所,用马克笔在我校服上乱涂乱画。
反抗无用,校服被毁得不成样子。
我揪着衣摆,实在没有勇气穿着这身涂鸦回家,也想不出回家后要拿什么样的借口搪塞家长,就抱着书包蹲下来,特没骨气地哭了。
然后像所有小说里美救英雄的恶俗桥段一样,江秋昙出现了。
也是夏天。
热浪滚滚,夕照红霞。
他逆着光,居高临下地向我投来一瞥,而我满脸斑驳泪痕,狼狈地蹲在地面,抬起头仰望他。
大概就是从那刻起,无论是在爱情这方面,或是在友情这方面,我都注定无法与他站在平等的高度相处就好比社会阶级这个概念,顶层阶级与底层阶级注定存在压迫与被压迫的不平等关系。
这无可避免,也无从消弭。
不过说到底,当时的我并没想到这么深的层面,也并没觉得这番对视的场景有多么美好。
我只是绝望,非常的绝望。
因为来救我的并非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江秋昙。
我从小脾性古怪,认不得别人的优秀,更受不得自己的平庸。
偏偏蒋瑶总喜欢拿我和江秋昙作比较,偏偏我哪处都不如他。
并且每次碰面,江秋昙也是一副懒得搭理我的冷淡模样,偶尔施舍给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某种无法进行资源利用的废物,令我如哽在喉。
故而到了后来,我甚至形成某种条件反射机制,但凡是听见江秋昙这个名字,我就会下意识地作出防御姿态,以抵挡将要来临的伤害。
“方一粟。”江秋昙淡淡开口。
我紧绷着面部肌肉,做好被嘲笑轻视的准备,却听他接着道:“蒋姨今天加班,母亲叫我接你回家吃饭。”
顿了顿,他移开视线,转过身。
“给你三分钟洗脸,我在楼道等你。”
奇怪,江秋昙分明看不起我,可他为何不趁着现在对我落井下石?
我脑子没别过弯来,迷迷糊糊地洗了脸,迷迷糊糊地走到楼道。江秋昙拉开书包拉链,塞给我一摞书,我也就迷迷糊糊地抱着。
天色渐为昏暗,加上有双肩包的遮挡,竟也算有惊无险地回到家中。
换好衣服,吃过晚饭,蒋瑶还没下班,谭姨就留下我,让江秋昙辅导我功课。
说是辅导,江秋昙只当我是一团有形状、会呼吸的空气,垂着那簇浓黑睫羽,自顾自地刷题。
我没什么心思写作业,咬着笔杆往他那处瞟。他约莫也察觉了我的视线,轻掀了掀眼皮,却什么都没说。
我到底没他隐忍的功夫厉害,率先打破沉默:“秋……秋昙哥哥,今天的事你能保密吗?”
他写字的笔尖没停。等将手头做的题目解出后,才扭头看向我:“方一粟,这是霸凌,我会告知蒋姨,并将情况上报给你们班主任。”
我还顾念着自己那点脸面,语气焦急起来:“你这样做,大家都知道了,那我以后在班里岂不是、岂不是更……”
“方一粟。”江秋昙打断我,“迎合屈就与否,本该是由你自己作出选择,可我已答应母亲会照顾你。”
语气虽仍是淡淡,我却莫名不敢再作反驳。我隐约觉得,他潜台词是:倘若不是答应母亲会照顾你,那么你是死是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来,他话说到这里就收住,其实已算留有余地。总不能给了我台阶下……我还不领情吧?
我低下头,闷闷咬起笔杆,顺带为我即将不保的脸面哀悼三分钟。
江秋昙行事雷厉风行,次日清晨就领着我找到班主任办公室汇报情况。我从头到尾被他护在身后,几乎没开口说过话。
百无聊赖下,我分神去看他耳后乌黑笔直的发梢,莹白如玉的后颈,和那不算宽阔却舒展到极致的背脊。
不知怎么,倒有了种近似于心安的感觉。
如果硬要用通俗的语言来描述,那大概是好像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江秋昙都能游刃有余地替我处理妥当。躲在他羽翼里,我永远不需要瞻前顾后。
于是,过往对他的那些微妙恨意渐渐变质升华,演化成为无尽的崇拜与景仰。
我开始刻意模仿江秋昙的行为举止,甚至厚着脸皮请教他,如何能成为像他一样受欢迎的校园红人。
他说,首先,你要学会为自己创造价值。
没有得天独厚的美貌,就只能在人际关系这种后天方面多下功夫。
我对着镜子不断练习微笑,主动与他人进行社交,隐藏掉内向阴郁、善妒自私的本我,伪装成善良开朗、乐于助人的自我。
很快,我在班级的人缘由衰转盛,身旁甚至聚起一个以我为首的小团体。我心知肚明,那并非是因为什么狗屁友情,他们不过出于对我本身价值的肯定,认为能与我互惠互利,才会自发地簇拥我。
可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友情的真假,只在乎被簇拥追捧时所产生的愉悦感享受着江秋昙曾享受过的待遇,就仿佛离现实中的江秋昙更接近了一步。
我是为此而感到快乐。
当然了,这些快乐远远不够,我还要在江秋昙的生活轨迹里留下专属于我的烙印。
出于身份的便利,我甚至不需要找任何借口,就能理所当然地与他一起上学、下学。
江秋昙孤高寡言,宁愿塞着耳机听英语听力,也不会多费口舌与我闲扯家常。我摸透他性子后,就再也不会与他并肩而行,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两步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