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就见一长脸媳妇进来,媳妇进来对郭氏说:“不早了,娘子该家里去了。”

“饭还没吃罢如何家里去,你个媳妇恁作怪,自个在下面饱了肚儿,进来催娘子来了,俺酒儿都没吃几盅。”

判官娘子周氏,打发这媳妇出去。媳妇站着不动,郭氏在席上起了身,对牛氏道:“姐姐好心请我来坐,只我坐不长,费了这一桌子酒菜。”

说罢,又对录事娘子仨人笑一笑,然后带丫头走了。牛氏不知哪里的账,忙出来相送:“可是我哪里招待不周?”

妇人不言语,出了大门,上了轿子,带着媳妇和丫头去了。

房里,周氏问录事娘子:“姐姐,这是怎麽回事?那郭氏虽是二房,可好歹有出身,如何教一个媳妇子管住了?”

“你哪里知晓,这个二房在家中管些事务,想是家中事多,离不得她。”录事娘子看了一眼房里的司理娘子,对周氏道。

“牛娘子教咱们来陪客的,也有咱们的不是,没有陪好人,客走了,这酒咱们也不好再吃,曹娘子,不如一道去罢。”

司理娘子曹氏扯住了人的胳膊,不教她走:“娘子休去,咱们再走,牛娘子面上岂会好看。陪客也是客,咱们留下该吃吃。”

曹氏留人,那厢牛氏回到房里,也硬拉着扯着不教走,她还有事向录事娘子打听呐。周氏道:“姐姐别走了,再吃几盅,恁多好菜。”

录事娘子只好又坐了回去。

牛氏也坐回了席上,她问录事娘子:“可是我不会说话,惹了她?娘子好歹提点提点,教我明白明白,不然我这心里,如何好受。

难道是大娘子不教她在这久坐?”

“这倒不是,那李家大娘子的父亲是县衙里头的书吏,论出身,不胜这个二房。自打二房来家,大娘子与她处的怪好,姐妹一般。”

“娘子不说,俺们也不知晓。既不是因这,那是为何?”牛氏道。

录事娘子不肯说:“你问我,我也不知,该是这二房不想应承你的事,不来你家坐,又怕你面上难看,只得这般。”

牛氏陪仨人吃了酒,吃了饭,录事娘子和周氏要走,牛氏见留不住,只得去送。司理娘子曹氏迟走几步,与牛氏送人回到房里坐下,道:“我听闻,李通判今年四十整岁了,可你瞧这二房妇人,是个年轻模样。”

“是啊。”

牛氏无心人家的年纪,满心都是自个的事,发愁的不行:“这条路子看来是走不通了。”

曹氏也没甚麽好主意,坐了一会儿,也要走,牛氏出房去送她。东里间的梁堇,等了等,然后掀开帘子走出来。

桂花在席上挑拣一碟好菜,端过来,唤梁堇一道去偏房里吃。黄梅听见,便骂她:“谁教你好心,没眼色的愣货,你狗儿一般,把剩菜拿去吃了就是,还问人家,人家岂是你?心里还不知怎麽嫌你呐。”

“你休骂她,要骂便骂我。”说罢,又对桂花道:“以前我在人家中当丫头,席上剩下的好菜,都轮不着吃,只有那几个得主子看重,得主子疼的人,才能吃上这些菜。”

很久以前,她刚过来的时候,她娘刁妈妈不知从哪要来两碟主子吃剩下的菜,她如今依旧记得,其中有一碟菜,是鱼,不知怎麽弄的,鱼骨上挂着稀碎的烂肉,只有鱼尾巴一小截是好的。

桂姐很喜欢,她娘热罢,教她们吃。

那个时候,梁堇也别扭,她又不是猫儿,狗儿,她是人,她也有自尊。后来,再吃剩菜,她吃的很开心,自那时起,她就想,以后要从哪一天开始,她要吃自己挣来的饭。

牛氏回来,见桂花站在房里抹眼泪,便说黄梅:“如何又把她弄哭了,你就不是个好的。把这收拾了,去灶房端好饭来给二姐吃。”

“娘子,休教她去拿,我这会儿还不饥,等回家去吃也一样。”

牛氏不肯,一定要教黄梅去拿饭,梁堇推辞不过,便说:“灶下若有现饭,不挑汤面饼子,劳捡一样打发了就成。”

说罢,梁堇不肯在正房里吃,要去偏房里吃。牛氏拗不过她,不一时,黄梅端来一碗汤面,一碟炒菜蔬,一碟切猪耳朵,梁堇胡乱吃了汤面。

回到正房,不见牛氏,外间只有丫头桂花在席桌旁扫地。梁堇站在外间正踌躇,因为寻李通判的二房娘子,是她与牛氏出的主意。

而这个主意没有帮上牛氏。

“二姐,你瞧,我拾着个物件。”桂花凑过来,把东西拿给梁堇看,梁堇接来手上,只见这是个黄缎红边的葫芦香囊,长三寸左右,甚是小巧,香囊上用蓝络子打了个结。

再解开一看,香囊里放着两截线香。

北宋妇人烧香料,寻常会制成香丸,香饼,线香燃烧。搁香囊里熏味的,一般也搁香丸或香饼才是。

“这可是你家娘子的物件?”梁堇问她。桂花言说不是,她家娘子不爱使这东西。

“你搁哪儿拾的?”

桂花带她去看,席桌上铺了一层青色花纹的桌布,人坐过去,长至遮腿,要不是桂花掀开扫地,也瞅不见。

“喏,就是在这儿。”桂花指给她看。梁堇见是妇人郭氏坐的位子,不由得琢磨了起来。

想郭氏席上的言语,又看看手上搁线香的香囊,这会不会是妇人在暗示甚麽?

她要是真不想帮忙,不来就是,她与牛氏本就不认识,谈何顾忌脸面?非要来一趟,坐一会儿又走。

牛氏正在里间炕上歪坐,见梁堇掀帘,便坐直了身子,与她招招手。梁堇过去,把香囊递给她,这才在凳上坐下。

“这是谁的香囊?”

“方才桂花扫地,在郭娘子位子下面拾到的。娘子解开看一看,里面搁的是两截线香。”

“线香?”

牛氏解开,倒到手上一看,果然是两截线香:“这郭氏也是,怎不搁香丸?等会儿我让人与她送去,想是掏手绢的时候掏掉的。”

牛氏不曾多想,她只信了录事娘子的话,以为是郭氏不想帮她。

“娘子先别急,会不会是郭娘子嫌今日来的人多,不好说话,这才丢下香囊,暗示咱们另寻时机?”

梁堇又道:“若她不肯帮咱,那为何要过来?”

这香囊里的线香是提前搁进去的,如果梁堇猜的是真的,那郭氏该是个小心的性子。还有来房里的那个媳妇,郭氏怎麽提前知晓,牛氏请了三位陪客来,让媳妇过来唤她?

这一处梁堇不解,她劝牛氏,过几日,再下帖子,请人一道去尼姑庙里烧香。若是对方肯应下,那这事便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