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于正月初二到了沂州,这回江三郎也来了,同行之人,还有任临安府学官的江二相公,江家的远房婶子,除此之外,另有头戴红花的官媒,仆从数人。

吴家张灯结彩,红绸铺到了门外,好不热闹,家中下人腰间都系着红绫带,忙的不行。

“女儿,你快去后头帮忙,明日江家要登门来送催妆礼了,娘子临时说要设棚子请人来家里唱曲儿。”

刁妈妈交代罢,领着家里的旺儿几人,教他们抬着一顶轿子,随她去渡口等人,吴相公到了今日,都还没到家,冯氏急了,使刁妈妈去渡口候着。

梁堇来到后头,就见外头的人正在空地上扎棚子,卢妈妈忙的脚不沾地,吴老相公在一旁指挥。

“娘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明日人都来了,今日才想起来扎棚唱曲儿,原本什麽都收拾妥当了,这下可教人急了脚了。”

春桃也在这帮忙,见梁堇来了,凑在一块说话,吴相公夜里三更天才到,洗漱一番,歇在了冯氏房中。

次日,吴季兰和窦举人一早就来了,在吴家用的早食,帮着打点待客。

到了时辰,沂州与吴家有旧交的人家,都陆陆续续登门,吴相公在正门外头拱手迎客,他更添消瘦,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外罩裘衣,头戴乌帽。

吴三郎站在他身后,帮着接帖子,今儿不算正日子,毕竟是送催妆礼,等到了初六那日,才是正儿八经的热闹。

巳时一到,江家送催妆礼的人来了。

江家的催妆礼,都是按规矩置的物件,像什麽花翠盖头,催妆花髻,销金衣裳……比窦家的样式新,窦家与季姐送的盖头是?肿治疲?江家送的是描金鸟雀纹,周边还绣有金线莲花。

“二姐,前头散喜钱了。”香豆来棚子里拉梁堇,梁堇正借着伺候之名,在棚子里蹭曲儿听。

这边的棚子坐的都是女客,有好些去前头观礼去了。

“那位就是郑家的娘子。”香豆方才听见了旁人说,故而识得,梁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位郑家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量不高,戴了一顶银冠儿,着青色缎褙子,正在和冯氏说话。

梁堇听说江家三郎君也来了,踮着脚尖往门口瞅,但没瞅见他,问了婆子才晓得,送催妆礼这日郎君不来。

晌午,吴家留饭,梁堇闲得很,便帮着给唱曲儿的人送饭食,用食盒盛着,一人两碟菜,一碗干饭,她们就在棚子里用了。

??[137]第 137 章

梁堇送罢饭,等她们吃完,又收拾到食盒里提回大灶房,李大娘仗着没差事,从上午就不见了人,想来是去捡喜钱了。

“二姐,前头江家都来了什麽人,长得什麽样?”薛嫂在的大灶房忙,她抽不出身去前头看热闹,听说江家今日洒喜钱,心里痒的跟猫抓的似的。

今儿来的人多,梁堇只看到江家请的官媒了:“来了江二相公,江家婶子,长得什麽样,我没看见,都是人。

薛嫂,灶下还有什麽吃食,好赖与我些,三姑娘房里有没有人来拿饭呀?”

“拿过了,这儿还有两碗糟鱼干子汤,三碗鸭子肉,一碟红煨羊肉,你想吃什麽,自捡了在这吃。”薛嫂掀开蒸笼说道。

梁堇见有蒸的白面饼子,就捡了两块,又端了一碗糟鱼干子汤,在灶房吃了个干净,这糟鱼干汤是胡娘子熬来与丫头们吃的,今儿不挑什麽得势不得势了,她没有闲功夫再与管事妈妈丫头们做,都一块吃了。

吃罢饭,梁堇便家去了,前头后头都在吃席,唱曲儿的到席上去唱了,江家婶子在后头席上吃饭,其余一应都是官娘子。

“爹,你可有吃饭?”

家里只有梁父,刁妈妈有差事,桂姐不知窜到哪去了,梁怀见女儿回来了,道:“吃过了,二姐,你来。”

梁父坐在堂上,手上拨着一把油光水滑的算盘,旁边是吴家二房的账本,冯氏只有她爹一位账房,她的铺子,庄子又不在一个地方,一年里,她爹几个地方的帐都要算,还要查。

梁堇走过去,梁父道:“二姐,过罢年,你已十七了,这个年纪,该说亲事了,你娘一心盼着你们姐俩能得富贵,爹只盼你们能得安稳。

你打小就有主意,不知你想寻个什麽样的人,什麽样的家,当爹的我心里也好有个度量,日后好为你寻个衬心的人家。”

梁父是个踏实人,惯不会说恁个甜言蜜语,也不盼着女儿为了富贵与人当通房。他从不打骂女儿们,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刁妈妈吃酒赌牌厉害那会,他也只是在一旁好生劝她。

“爹,女儿虽到了年龄,但女儿并不想早早嫁人。”梁堇道。

梁父道:“你不想嫁人,想作甚麽?”

“爹是娘子的陪房,不知爹是几岁被卖给冯家的?”

“约莫是十三岁。”

“爹做事勤恳,人到中年,还是不得闲的账房,女儿若此时嫁人,日后定会生孩儿,生下的孩儿又如我一般,生来是奴。

女儿不愿如此,人在世上,当奴是一辈子,争上一争,又是一辈子,不去争,怎麽能知不成?”

“外头的日子不定有咱在家里好……女儿你有这般心思,我也拦你不住。”梁父叹了一口气。

梁堇道:“爹难不成就甘心这样一辈子吗,若咱一家子能出去,我有灶上的手艺,桂姐有梳头的手艺,爹你又是个账房,咱一家子到了那热闹的地方,赁间屋,赁间铺子,做上买卖,这般几年,不敢说能挣下多大的家私,但至少比在这儿强。

到时,爹你就不用到处奔波,娘也不用侍候花草了,咱一家人在一处,若是有余钱,赁婆子女使家来,你们也能过上老爷太太的日子。”

梁父道:“女儿,若是能如此,当然是好,可咱能有这般造化吗?你年纪轻,不知这里面的事。

凡是有手艺的人,二房娘子不会轻易肯放人走,即使放你走,也要你拿钱来赎,咱家四人,赎身钱四百贯有余,去哪弄这麽多钱来?”

“赎身之难,女儿早就知晓,爹,且教女儿试上一试吧。”

梁父打里屋拿出一只旧匣,家里本来只有一间屋,没有什麽里屋外屋,后面刁妈妈使旺儿去外头找了两个瓦匠,在隔壁修了一间侧屋出来,又把两间打通,侧屋当了里屋。梁父家来,睡在外屋,梁堇和桂姐睡在里屋。

“这匣儿里,是我的半生积蓄,连你娘都不知道有多少,原本是与你和桂姐攒的嫁妆钱,你既不想早嫁人,有赎身的念头,不如拿去用吧。”梁父道。

梁堇假意收下,日子一晃,到了初六,外头鼓乐喧天,梁堇换了身粗绸黄褙子,里面系着水红长裙,这是陪房管事的打扮。

像香豆,锁儿这样的丫头,不得穿绸,只能穿细布,因荣姐嫁过去的人家,不比大姑娘元娘嫁的人家,若是连院里丫头都穿绸衣,一则有些过了,二则分不出主次来。

房中三位大丫头穿细绸,宋妈妈也是穿细绸,严嫂子,秋葵,还有梁堇一应都是粗绸子,意味着地位较前者往下一等。

“海棠,去把我的恭桶刷洗干净,教你干娘刷,这刷的是什麽,上面都还沾着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