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知州为了避嫌,让二顺去官邸替他告了病假,整日闭门不出,凡是举子一个都不见,他要是在州试之前见他们,他们见了他定会口喊恩师,请教文章,攀关系攀故交……若他们之中有人取得了案首,会为他招来闲话和猜忌。

即使他没向那人透漏考题,也说不清了,他当年在任地当通判,做了副主考官,差点被一个举子污了名声,自那后,州试前再也不愿面见举子。

这日,二顺手中拿着拜帖匣盒,从吴家门口来到二房,先进了冯氏屋子,把拜帖呈给卢婆子,对上首的冯氏说道,

“ 娘子,这个举子不是旁人,正是与咱吴家结亲的临安府江家,三房娘子窦氏的娘家侄子,说与咱们家是亲戚,所以想上门来,还给备了四盒礼物,京缎两匹,香五两,茶两包。

相公一早有交代,说是不许举子登门,可他是咱家姐儿未来婶母的侄子,礼物如今堆在门口,来请娘子示下,这礼物咱家收不收,人见不见。”

冯氏掀开匣盒看了拜帖,交代二顺,“你见了那窦家郎君,只管说拜帖我收下了,相公身子抱恙不便见客,过几日再请他登门,教他把礼物拿回去。”

沉吟片刻,又交代道:“你问他如今住在哪家客栈,身边可有人服侍,要是没人服侍,与他一个婆子先使唤着。”说完,又让丫头开了箱笼,取了两台砚用盒子盛了让二顺送与他。

窦举子的亲姑姑能嫁到临安府,想来窦家不是那等破落户,来这州试身边怎麽会缺服侍之人,冯氏多此一举,是想显得待他亲热。

二女儿荣姐将来要嫁去江家,少不了和三房窦氏婶母打交道,所以冯氏为了女儿,不能对窦举人太过冷淡,但也不能让他在州试前登吴家门。

原本冯氏想着打发掉窦举子,他会明白吴家的意思不再登门,可谁料次日下晌,窦举子自个没来,而是使一个丫头来的。

说是丫头,但开了脸梳了妇人发髻,冯氏得知后,心中对窦举子生了不喜,和奶妈卢婆子说那窦举子来此州试还带个通房丫头,真是不像话。

还有,她昨日已让二顺和他说明了,他不该再使丫头过来,这般不知晓分寸,哪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人。

冯氏没见丫头,让她在家门口磕了头,赏了钱后就把大门关上了,此事教荣姐知晓了,她对江家升起了不满,先有送来的节礼有不妥之处,再有江家的亲戚窦举子在州试前想登门。

州试过后,吴相公私下里看了他们做的文章,为侄女季姐相中了仨人,张举子,州试第五名,家境贫寒住在乡下,孙举子,州试第八名,家中叔父任县令,王举子,州试第十八名,家中富贵。

州试榜上有名者,齐聚酒楼,和官员一道吃酒,连吃三日方歇,第四日,陆续有举子来吴家拜访吴相公这个知州,吴相公设宴款待,趁机考察仨人的品性。

……

“叔父让我在仨人中挑一个,与之相亲,舅母,我该挑哪一个?他们才过了州试,前程尚未定下,更何况那张举子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下面又有一个妹妹,我若嫁给他,岂不是没有好日子过。

那孙举子叔父是县令,可他家中下人仅有一个老翁一个老婆子,家底单薄……王举子家中虽富贵,但他是小娘生的庶子。”

瞧着吴季姐是在让黄娘子与她拿主意,其实心中已有了看法,她叔父给她寻的这仨人,她是一个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穷就是嫌人家出身不好。

黄娘子劝道:“我看仨人中,孙举子就不错,他母亲早逝,家中又无兄弟姊妹,你嫁过去上面没有婆母压着,下面又没有姑子妯娌,家底薄就薄点,日后他中了进士,你就得了后福。”

之前黄娘子还想为季姐算计一桩上等媒茬,可在沂州吴家日子久了,她也懂了官宦人家的规矩和势利,季姐没有嫁妆,那等人家相不上她。

官宦家嫁女儿,备的嫁妆也太多了,二房的冯氏让她瞧过荣姐的嫁妆单子,天老爷啊,她从没见过这麽多物件,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冯氏还和她说,单子上的东西,有的是从荣姐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备了,一直备到和临安府订下婚约,后面又拿出元娘的嫁妆单子,黄娘子看的心惊肉跳,迟迟没有缓过神,打那后方知天是天,地是地。

不再言及上等媒茬,盼着季姐得个一般人家就成,孙举人这样的,在她眼中算是好去处,别看人家此时不显,只待日后。

州试能得第八名,想必是个肚中有墨水的,以后中进士也不是什麽难事,要是他文章做的不好,官老爷也不会给他这麽高的名次,再说,此人是吴知州给季姐挑的,将来肯定能有出息。

季姐要是能和他订下婚约,嫁过去熬个几年,攒下一番家底,日子也就起来了。

吴季姐听舅母说罢,心中酸涩难耐,同是吴家的姐儿,元娘日后要嫁去汴京伯府,高门中的高门,她连想都不敢想。

荣姐的婚事也不差,那江家的官位在知州之上,听说荣姐未来的官人江三郎学问做的好,他中进士后有官场上的关系扶持,前程得意。

轮到她,叔父给她挑的没有一个家世过得去的,那些县丞之子,录事之子……她也不嫌,为何连一个都没有。

“舅母,我若和孙举人成了,他要是以后没有中进士,难不成我要等他三载,三载过后他再中不了,那我是嫁还是不嫁,嫁的话不知何时能出头,不嫁我的年纪大了。”

季姐说的也有道理,但黄娘子和吴相公想的一样,要是不在州试把人订下,等对方进京中了进士,地位变高,京中官老爷相中他,到时还哪有季姐的事。

季姐没有嫁妆,也只有这等人家看在她是知州侄女的份上不嫌她,黄娘子强行替她做了主当了家,挑了孙举人,她事先见了那仨人,还就数孙举人长相周正。

吴相公把俩人的相看定在了宝泉寺,那孙举人的父亲遣了官媒来城里,托她带来了两根沉甸甸的金簪,又使她陪同儿子孙举人去相看。

孙举人的叔父孙县令,更是打发家中仆从往吴家送来了礼物,为侄子说了一番好话,望两家婚事能成,要不是怕吴家人觉得孙家没规矩,孙举人的叔母都要过来。

可吴季姐看不上孙举人,相看这日,孙举人送她金簪的时候,她突然掩面哭泣,孙举人见她不愿,只得作罢。

此事让吴相公失了脸面,多有不快,恰窦举人上门做客,吴相公不想见他,推脱自个外出访友,教二顺把人领到了冯氏那。

他穿着一身蟹壳青湖绸直裰,脚上是双高底皂靴,头上裹了块墨绿色团花缎子方巾,生了一张容长脸,脸白唇红,眼神不正。

身后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厮,挑着扁担,扁担中是些礼物,比上回的礼更多了许多,二房院门口的婆子把礼物接了过来,放他们主仆俩人进院。

“问婶子的好。”进了屋,他也不怯,站在下面对着冯氏弯腰问好,冯氏教丫头去点一盏茶与他吃,然后看向他,和善地说道,

“我听你叔叔说,你榜上有名,想来在家中的时候读书很是刻苦。”

“让婶子笑话了,我生性愚笨,在家中的时候虽读书勤勉,但不如人家,考的甚是不如意,名次倒数。”窦举人叹了一口气。

冯氏打量他这个样子就不像是那等读书刻苦的,她刚才与他说的是客气话,他竟也不谦虚,她不再往上说,而是岔开了话,问他家住沂州下面的哪个县城,家里都有些什麽人,他可曾娶媳妇。

原来窦家的祖籍并不在沂州,而是几年前才搬到沂州来,说到底是落败了,要不然也不会在下面的县城里居住。

冯氏与他说了两盏茶的功夫,都是些家常话,正欲想个法子赶他走,就听外面的丫头青杏说二姑娘季姐和她舅母过来了。

??[87]第 87 章

那窦举人也识趣,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既然婶子这有客,那我就不叨扰了,今日带来的礼物中,南香是给婶子的,邓州墨是给叔叔的,还盼婶子在叔叔面前多替我美言两句,我要是能得叔叔教导一二,是我莫大的福气。”

“我一向不缺香使,前阵刘同知的娘子送我二两细香,如今还搁在箱里。”

窦举人见这个婶子不稀罕自个送的香,不由得面露局促,没有了之前进屋说话时候的从容,就听对方又说,

“你喊我一声婶子,又两回送了礼物来,我知你孝顺,且收下,要是不收,怕薄了你的面,我拿你当侄子看待,自会在你叔叔面前为你说话,只是你叔叔那人你没见过,有时连我都怕他两分。”

“多谢婶子。”窦举人谢过冯氏,不敢再说其他,就要告辞,冯氏让崔儿替她送送他,崔儿掀开布帘,把他送到屋门口,窦举人站在屋门口往左边瞅了一眼,见是位端庄的小娘子,躲在一中年妇人身后,露出半边脸和光油油的鬓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