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季桓也没有耽搁,旋即与辛宜沿着山麓向上。
左右尽数枯枝落叶,脚下的草地干枯泛黄,越往上走,寒气灌得更近,辛宜忍不住捂着手,呼着热气。
“季泠在山顶?”辛宜皱眉,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季桓不骑马或者乘车过来,非要拉着她穿梭于这荒芜寒冷的山林中。
他顿住脚步等她,颔首回应,“陆琛就葬在此处。”
“如今到了陆氏的地界,为防打草惊蛇,本官并未声张,是以下车后才换乘野舟来此。”
“那季泠知晓你来了此处吗?”她想起他昨日一身冷气抱着她,约摸就是上山沾染的。
“当年她做出丑事时,本官说过,此生与她永不相见。”
“……”
心下狠狠揪起,辛宜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明了。季桓莫不是畏惧了?害怕他阿姊怨他,杀他,同他复仇?
亦或是,此时无颜再见他阿姊?
“几日前,本官曾来过兮山,派了手下告知于她。”
季泠定然是不愿的,不然哪里还用得着今日带着她来,辛宜思忖着。
“可我也不一定能将她劝下来。”辛宜有些犹豫。
“我与她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我又凭什么呢?”
“你不是想要本官的官印盖章?”季桓打量着她,凤眸微迷,“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这,这又岂能等同论之?”辛宜有些气闷,但忽地反应过来,怒道,“季桓,你骗我?官印没丢是不是,难道不在你手上?”
“丢了,官印于数日前失窃。你若不信,可自去官署求证,本官当即写了卷案,即使本官暂领吴郡太守。将来吴郡发生之事,前前后后,事无巨细,都要上交朝廷,由廷尉府审查。”
“我不信,以你的能力,会追查不出盗窃官印之人。”犹如醍醐灌顶般,辛宜抿着唇瓣微怒道。
“可本官又为何要这么做?官印有无,于本官而言并无什么影响?纵无官印,本官一句话之事,盖有刺史府官印的文书一样会按时下发。”男人漫不经心笑道。
依旧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姿态,辛宜愤愤不平,冻红了指尖紧紧攥着,一口气忽上忽下。
是啊,他是新朝的尚书令,又是携皇命而来的钦差,旁的大小官吏,又岂能不听他的吩咐。
他们之间契约,目前还不能被旁人知晓,不然以季桓这般看中脸面的性子,必然得恼羞成怒。
辛宜气闷得不想再同他说话,愤然转过脸去,不愿看他。
“就是前方的庵堂。”他也不再继续向前,扬起宽大的黑色广袖在一颗松树下负手而立,背对着那庵堂。
“她倒是好得很,剃发出家,余生长伴青灯古佛。若非本官来寻她,她都忘了,自己姓季。”
辛宜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埋汰,只闷闷问他:
“她法号是何?”
“深慈。”
“望你这次能信守承诺,莫要再欺我。”冷冷丢下这句话,辛宜决然离去。
长生庵。
辛宜进了庵堂,先上了一炷香,又同比丘尼说了来意。不一会儿,就有小沙弥带她去寻季泠。
青炉鼎上空烟云淼淼,萦绕于庵堂的院子上空。院子中有两棵金黄的银杏树,树枝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红绸和吊牌。
想来此处香火也是经年不断。辛宜跟着小沙弥下了台阶,小沙弥往前跑了几步,同那正在扫着庭前落叶的师父说了什么,那师父诧异地朝她看来。
二人视线交接的那一瞬,辛宜从她眸中读出了不可置信的恍然,以及些许怜悯……
季泠放下扫帚,缓缓朝她而来。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同辛宜行礼,“施主。”
“深慈师父。”辛宜由她引着走向左边的银杏树下的石墩处。
二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听着耳畔细微的风声,竟一时有些相对无言。
这是她与季泠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她们的共同联系是季桓。那时季泠失去记忆,仍旧挂念她的阿弟。而她,身为季桓的妻,无时无刻不在希望,她的夫君季桓能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如今,她们的联系仍是季桓。可冥冥中,辛宜从心底抽出一丝同季泠的共鸣来。
“是季桓又来了吗?”季泠蹙起眉,淡淡道。
前几日刚有人来过,要带她回冀州,甚至连夜间虏人的下流法子也用上了。
辛宜倒是没通她绕圈子,直接点了头。
“琛郎在这儿,还有我儿……我哪也不去。”她平静道,唇角掀起一丝苦笑。
辛宜仍旧静默,只坐在那听她说话。
“我记得五年前……”季泠猛然想起什么,瞳孔猛地震动。
“他终究还是没肯放过你!”不待她回答,季泠瞪大眼睛惊愕道。
她依稀记得,即使当初她失忆,但在禄苍庵见到这个弟妇,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那时曾祈祷过,但愿阿桓能待她好些,切莫辜负了她。
可谁想,最后就算她逃到吴郡,还是在旁人口中听说,季桓高升三州别驾,而他的夫人,却落得个曝身荒野,无人收尸的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