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森当然早就到了。
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两人一向合不来。跟拉尔森合得来的人屈指可数,其实只用一根手指就够了,那就是勒恩。
对科尔贝里和拉尔森而言,两人被迫一起工作着实是令人头皮发麻的事。但目前看来大概还不至于如此只是环境凑巧让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房间里罢了。
这个所谓的凑巧就是尼曼。尼曼的死状实在太惨了,科尔贝里差点儿失声叫出来。
拉尔森也是一脸苦相。
“你认识他吗? ”他问。
科尔贝里点点头。
“我也是。这家伙是本局最杰出的混蛋,不过老天保佑,幸好本人没跟他共事过。”
拉尔森没当过普通警察,只在形式上做过一阵子而已。他在当警察之前是船上的行政人员,先在海军,后来转为商船。拉尔森不像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那样从基层一路咬牙干起。
“这边的调查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
“除了眼前看得到的,其他什么都还没查到。”拉尔森说,“有个疯子从那扇窗摸进来,眼都不眨地把他给宰了。”
科尔贝里点点头。
“我对那把刺刀很感兴趣。”拉尔森像在自言自语地咕哝道,“使刀的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对武器很熟。你想会是哪种人? ”
“没错。”科尔贝里说,“可能是军人或屠夫。”
“或警察。”拉尔森说。
整个局里,拉尔森大概是最不吃同袍情谊这一套的人了。
所以他的人缘也好不了。
“得啦,拉尔森,你也太夸张了吧。”科尔贝里说。
“也许吧。这件案子你要办吗? ”
科尔贝里点点头。
“你呢? ”他问。
“应该会。”
两人毫无兴奋之意地冷眼望着对方。
“也许我们不必一起工作。”科尔贝里说。
“但愿如此。”拉尔森表示。
第十六章
早上近十点,马丁·贝克在阳光下挥汗沿着码头朝闸门广场走。太阳其实不烈,而且风很冷,但他走得极快,身上的大衣都被烘暖了。
胡尔特要送他到国王岛街,可是被他婉拒了。马丁·贝克很怕会在车里睡着,觉得走走路大概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儿。他解开外套扣子,放慢步子。
到了闸门广场后,马丁·贝克走进电话亭打电话给总部,总部告诉他勒恩还没回来。勒恩没回来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至少还得等一个小时。如果直接回家,十分钟后就可以躺到床上,他真的累极了,很想回去打个吨儿,他可以拨好闹钟睡一个小时。
马丁·贝克咬咬牙,穿过闸门广场,走进贾恩托路,然后开始放缓步调。他可以想象,一小时后闹钟响时,自己一定还没睡够,必须勉强起床穿上衣服,拖着步伐出门。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能把衣服脱下来洗个澡也不错。
他在广场中央停下来,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可以把自己的犹豫怪罪到疲劳上,但他还是挺烦躁的。
马丁·贝克脚下一转,朝斯克邦街走去,他不知道到那儿后干什么,不过一看到出租车,便有了主意。马丁` 贝克决定找个地方洗桑拿。
司机看起来像个人瑞颤颤抖抖,满嘴漏风,显然耳朵也不管用了。坐在前座的马丁·贝克心中暗暗祈祷老头儿可别也瞎了。看来老头儿是出租车公司的老板,已经很多年没开自己公司的车了,他老转错弯,有一次还开到左边车道逆行,浑然不知行驶方向已经换成右行了。老头儿一路絮絮叨叨,干枯老迈的身躯不时因咳嗽而抖成一团。当他终于把车停在中央澡堂前时,马丁·贝克立刻给了他一大笔小费,感激他安然将自己送达。看到老头儿那对抖如秋叶的双手后,马丁·贝克决定不跟他要收据了。
马丁·贝克在售票处前踌躇了一会儿,通常他都在有游泳池的楼下泡澡,不过现在他并不想游泳,因此只买了一张楼上土耳其浴的票。
为了安全起见,他请拿毛巾的澡堂服务员十一点钟叫醒他,然后走到最热的浴问,把自己烤得满身大汗,冲澡,很快在冰冷的小水池里浸一下,然后用毛巾擦干身体,用大浴巾把自己包起来,躺到小房间的床铺上。
他闭上眼。
贝克试着想点儿愉快的事,思绪却不断回到胡尔特身上,想到他孤寂而百无聊赖地坐在萧索的公寓中,连放假都穿着制服。胡尔特这辈子只会做一件事当警察。把这件事从他身上抽走,他就什么也不剩了。
不知胡尔特退休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他会静静坐在窗边,手放在桌上,直到老死为止吧。
胡尔特到底有没有便服? 也许没有。
马丁·贝克的眼睛又酸又痛,他瞪着天花板,已经累得睡不着了。马丁·贝克把胳膊放在脸上,努力想放松自己,肌肉却依旧紧绷。
按摩间里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还有往大理石椅子上泼水的声音,附近小房间里传来低沉的鼾声。
他心中突然浮现尼曼的死状,想到科尔贝里告诉他尼曼训练手下杀人的事情。
马丁·贝克从来没杀过人。
他试着想象那种感觉,那种不靠枪杀人的感觉。用枪应该不会太难,因为只需轻轻扣动扳机,剩下的就交给子弹了。开枪杀人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而且跟受害者隔了一段距离,还能让人接受。可是直接用双手、绳子、刀子或刺刀去杀死一个人,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想到医院地板上的尸体,那喉头上的切口、满地的鲜血、从腹中流出的内脏贝克知道自己做不到那样去杀一个人。
警察当了这么多年,马丁·贝克常问自己算不算懦夫,而今,他越老就越肯定,是的,他是个懦夫,但他已不像年轻时那般在意了。
他不确定自己怕不怕死,他的工作是去调查别人的死因,做久了便麻木不再害怕了,他很少去想自己死去的那一刻。
服务员敲门说已经十一点钟了。马丁·贝克连一秒都没合眼。
第十七章
马丁·贝克看看勒恩,觉得非常愧疚。过去三十个小时里,他们两个的睡眠时间其实差不多,也就是说两人根本没合过眼,不过跟这位同事相比,马丁·贝克却轻松愉快多了。
勒恩的眼白已经跟他的鼻子一样红了,脸颊和额头一片苍白,眼袋又大又黑,跟熊猫一样。勒恩呵欠连连地在抽屉里找电动刮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