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讲我俩不爱吃咖啡,是根底浅的小市民,不如宏森有家当。”
梁鹂反应过来,噗嗤笑道:“陈宏森会喜欢吃咖啡?他一定是在演戏!”
乔宇想想也有可能,心底一宽,露出了笑容:“其实那咖啡我吃到第四口时,也觉得味道好了!”
梁鹂没接话,她到现在胃里还在泛恶心,她就是个土包子。
乔宇回到家中,因是亭子间,西照日头毒,虽然电风扇卖力地呼呼作响,但吹出风是热的,楼板是热的,桌椅板凳是热的,连床上铺的竹席也是热的。
乔母今朝有些头痛脑昏,没去上班,摇着蒲扇困觉,却因太热了,满脸生汗,翻来复去睡不着,听得纱窗门响,是乔宇回来,便索性坐起来,把浸在凉水里的西瓜切了半只,装满一盘子搁桌上,又去拿来白底红花的磁面盆用做吐籽。
“姚老师讲你那首歌唱得怎么样呢?”乔母用筷子头剔干净西瓜籽,再递给他。
乔宇接过吃着,含糊地说:“姚老师讲还可以,再多练几遍会更好。”
“那就是不行!”乔母皱起眉,很烦恼的样子:“后备主唱是哪一位?”
陈宏森的名字在唇缝间欲出又咽回去,他首趟对姆妈撒了谎:“我不知道!”
乔母想想道:“我记得除你,还有个叫曼妮的丫头唱得还行,不过比你差远了。”
她又愉悦起来,继续剔西瓜籽,抬眼望见墙面缺失的奖状,问道:“阿鹂把奖状还你没有?”
见乔宇点头,她擦手去拎过他的书包,打开取出卷起的奖状,一封书信也跟着掉落出,乔宇一眼看见了,连忙放下西瓜过来拿,但乔母已捏在手里,不在意地撕开封口,把信纸抽出来。乔宇道:“这是我写给爸爸的信,你别看!”伸手要抢,乔母奇怪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这么神秘。”
乔宇胀红了脸,上前抓住她的胳臂:“姆妈,你快还给我。”乔母就不给他,打开来高高举着,偏问:“是不是写了我的坏话!所以才不让我看!”
她抬眼看了一行且念出来:“爸爸您好,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夸张地咯咯笑起来:“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我天天尽心尽力的养育侬,侬还天天想着伊!我图的什么呀!图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又道:“你想着他,他可不想你,该结婚结婚,该养儿子养儿子,和你我再没有瓜葛了。”
乔宇突然放手不再抢夺,小手攥成了拳头,他道:“晓得你看了要生气,你偏要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乔母大声道:“我是你的姆妈,有什么我看不得?走走走,走了就不要回来啦!”她赌气的把那封信仔细看完了。
乔宇下楼,一阵穿堂风过,倒比家里凉快些,横七竖八的晾衣竿晒的衣物把弄堂里的阳光又遮去许多,一条条老虎纹摇晃着,他看见爷叔在面盆里种的青葱青蒜长势喜人,就想起姚老师阳台上的宝石花,不知不觉又走回去,推开门,静悄悄地,梁鹂竟然还在灶披间,坐小板凳上,手里有个碗,碗里有两只茶叶蛋,在等凉下来。
梁鹂也看见乔宇,笑着道:"你快来,薛阿姨给的茶叶蛋,我们一人一个。"
乔宇满腔的郁闷瞬间消散了,他搬来小竹椅和她坐一起,蛋壳在煮时为入味已经敲破,很方便剥掉,俩人舍不得吃,咬起来小口小口,梁鹂道:“我觉得这个比栗子奶油蛋糕好吃。”乔宇没有附和,他问:“我和陈宏森谁唱歌好听?”
“当然是你!”梁鹂答的斩钉截铁,更况她也没听过陈宏森唱歌。
乔宇很高兴,眉眼发亮,阳光透过发黄的玻璃照进来,一尾咸带鱼头朝下,挂在窗户插鞘上风干着,淡淡腥臭混着灶披间的油蚝味儿,却钻不进他们的鼻息。
他们吃着茶叶蛋,咕咕哝哝有说不尽的笑话和有趣的事情。
暑假至月末时,陈宏森夏令营回来了。(工/众/号/阿/肆/推/文)
第贰拾章
宝珍上夜班回来,在医院洗过澡,翻箱倒柜找出吹风机,轰隆隆对着镜子吹干披肩发。
梁鹂在做梦,上海的夜晚依旧溽暑蒸腾,她翻来覆去许久才困着,正和几个伙伴爬上刘叔叔的拖拉机,她们又跳又闹,戈壁滩的大风卷着黄沙扑面,虽然脸颊被硌的慌,但实在是凉快,阿孜古丽头上小帽披坠的红纱被吹的高高扬起,拖拉机不知怎地动起来,像脱疆的野马越驶越快,她满耳皆是柴油机突突突的巨响.......
猛得从床上坐起,迷糊的打量四围,白里泛灰的墙壁、半新不旧的家具,电风扇摇头一夜显得很疲惫,小姨换了件黑色宽松睡袍,左肩印朵大花,有些像印度女人,手里拿着笨重的吹风机,梁鹂才恍然梦中声,是这怪东西发出的。
她揉揉眼睛,透过阳光可以看见对面半开的老虎窗,青黑的细排瓦片晾着一双鲜红小巧的绣花鞋,还有一条条长长的裹脚布,莫名觉得可怕,外婆说那房里住着位小脚老太太,夫姓魏,以前是国民党军官的太太,走时把她丢下了,风吹雨打里也活到这把岁数,无儿无女,孤独一生,神经有点问题。
沈家妈端着一钢盅锅青菜泡饭上楼来,粗着喉咙道:“轻点呀,就顾着自己,不管人家还在困觉!”宝珍没有说话,但满脸的不耐烦,摸摸发梢干了,把电线一圈圈缠在吹风机上,拉开抽屉搁进去。BB 机一直在响,之前是被噪声掩没了,她看了看,揿掉扔到沙发上。
沈家妈讲这个月水费涨了许多,让梁鹂拿了杯子牙膏牙刷和毛巾到弄堂的公用自来水洗漱,梁鹂晓得是支开她有悄悄话讲,她其实怪聪明、有眼力见。
待房间无人,沈家妈边盛泡饭边问:“你昨晚往庆文家里去谈房子事体事情,伊拉他们哪能讲?”
宝珍没有说话,把电风扇固定对准她坐的位置,拿筷子捣泡饭,泡饭里有昨晚余的一点排骨汤一道煮,表面一层浮油,一捣开,热气腾腾地冒,皱眉道:“烫嘴巴,哪能吃法子。”捧起碗摆到电风扇跟前吹凉,沈家妈拿过一个小碗,里面有四块黄灿灿的点心,宝珍没见过问:“这是什么?”
“那阿哥讲这是蜂窝糕。店里广东师傅的拿手绝活。”沈晓军在光明邨做厨师。
宝珍撇嘴不屑:“又是人家吃剩不要的,我才不吃。”她是医院护士,在这方面有讲究。
沈家妈不以为然:“吃剩又哪能,又没动过筷子,原样端上去,原样端下来,有啥可厌鄙的。你不吃算数,我和阿鹂一人两个。”
宝珍气鼓鼓开始吃泡饭,还是烫,顺着碗边沿吃,沈家妈把八宝辣酱挪到她面前,又抬手让电风扇转起来:“对牢对紧吹容易痛风。”
宝珍低着头忽然道:“我要和赵庆文分手。”
“又讲气话!天天喊狼来了,狼来了,当心有天狼真的来!”
“这趟狼是真的来啦。”
沈家妈听她语调不像赌气:“一准又是侬作天作地寻事体。侬讲,为啥要分手?”
宝珍咬着嘴唇:“就为房子还能为啥!赵庆文同伊爷娘父母一定要把其表叔的那套房买下来,日后把我们结婚用,或者让伊阿哥蹲过去,我们睡阁楼,让我们两选一,听听实在火气大。”
沈家妈道:“我教侬的话没讲么?让伊拉在浦西、哪怕买的稍远点,不够的铜钿我们来补贴。”
“讲了!”宝珍道:“他们跟中了邪似的,一定要买那棚户区房子,且讲两家皆是工薪家庭,存点钱不易,留着往后有大事体好傍身,此趟能不劳烦就不劳烦了。”
沈家妈也有些生气:“啥叫大事体!婚姻大事不算,还有啥么算大事体!我看小赵蛮通情达理的,怎么爷娘倒是纸糊的栏杆,靠勿住!”
宝珍吃了两口泡饭,食之无味,赌气道:“无论是住棚户区还是小阁楼,我皆不肯,倒不如分手算啦,我又不是寻不着。”
听她这样讲,沈家妈又有些肉麻舍不得,到底他俩人谈恋爱也有三年快了,小赵又是瑞金医院医生,年轻有为,人卖相脾气皆出众,自己闺女几斤几两她心中有数,娇骄二气,惯坏了!她想想说:“我去见见伊拉爷娘父母,看能不能劝说的动。”
“没用场,他们铁了心的。”宝珍嘀咕。
“不管有没有用场,我总得去一趟,问问清爽清楚。”沈家妈是急性子,站起身就去抽屉里把一罐乐口福、一罐菊花精放进手提袋里,这两样东西还是上次赵庆文送来的,此趟又送过去,她想了想,多添加一袋葡萄干,等到赵家附近再买点苹果,这样一份礼算得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