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论起现实因素,其实没人比戚月亮更清楚。
吃完饭后,戚月亮依旧要带粥粥去遛弯,夏天的晚上燥热中略带一丝风,手里的的绳子一会紧一会松,她慢慢出了神。
这世界上,没几个聋子能成为律师。
任凭她在学校时成绩如何优秀,拿过多少奖学金,现实是残酷的,哪怕没有程远烨的话她也明白,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红圈所时,因为面试上而高兴过,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她们录用她,并非看中她的潜力,而是脸。
她们希望她做个美丽的花瓶,再告诉戚月亮她没有通过实习,拿着实习证明双方友好握手就好,男性与女性在起跑线上本就有这样那样的不均衡,在律师这个行业,一个有听障的男律师比同等条件下的女律师更显得“励志”也更容易吃到红利。
戚月亮考虑过这些,所以一开始时,她推开的是法院的门。
但看着坐在上面的法官,她总有些微妙,幻视到更深层次的记忆,满手是血,肮脏恶臭,奇怪的道德感就在作祟。
程远烨固然算不上一个好老板,做律师也偶尔踩富有同情心这个雷,但他的业务水平和职业准则戚月亮是认可的,要说为什么他至今还在基层混,大概是因为,他很理想化。
做律师也要吃饭,人人都要活着,从他决定干邢辩,服务普通老百姓开始,就几乎决定他不会发财赚大钱,虽说他名声和信誉都很好,也有律所想要挖走他,但他就是坚守阵地,说法的本质就是如此。
戚月亮敬佩他,比起课堂上的理论,程远烨的经验是无可替代的,那是真正脚踏实地的东西,所以这两年她不要报酬,什么杂事都任劳任怨。
手里的绳子突然一瞬收紧,粥粥飞快往前走了几步,把戚月亮从思绪中唤醒过来,她喊了两声粥粥,让它别跑快了,粥粥会回过头返回到她身边,眼巴巴的摇着尾巴看着戚月亮。
戚月亮笑了两下,摸了摸它的脑袋,突然意识到,如今她竟然会为这种事烦恼。
这种和同龄人无异、相似、琐碎的烦恼,原来已经真正拥有。
遛完狗已经晚上十点,米其林餐厅固然好,但到现在戚月亮已经觉得有点饿,她和粥粥路过那家熟识的餐馆,这个点他们卖夜宵,炉子的火燃得旺盛,看见她,老板乐呵呵的:“月亮饿了?吃点什么?”
她笑盈盈的:“还有什么?”
“多着呢,还有水饺馄饨小笼包油饼……啊,新做了一笼包子,你要不要试试?你爱吃的白糖包,试试?”
戚月亮欣然答应,又蹲在门口给粥粥喂了一根火腿肠,此时生意正好,老板忙前忙后,过了会,他们家小女儿拎着几个包子过来:“姐姐,好了!”
戚月亮笑着说好,付完钱之后牵着粥粥离开。
包子应该是刚刚蒸出来,有着碳水化合物特有的香气,她在半路上就没忍住,咬了一口,不是意料之中的糖汁,她尝到了豆沙的味道。
豆沙绵密,口感清甜,还保留了颗粒感。
她站定,粥粥疑惑的回过头看她,戚月亮只慢慢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吃完一整个包子,她才像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
边荷的心理咨询室搬到了四九城,戚月亮预约了三天后的咨询,边荷亲自接待了她。
那天太阳依旧很炽热,她结束出来已经下午五点,粥粥被送到宠物店洗澡,戚月亮刚好这时候去接它。
出了地铁口,到了小区附近,戚月亮看了一眼手机,程远烨给了发了一份法院的判决书,正是上一个他们一起打的拐卖案,被告判了无期徒刑,她点开,还没看清,突然心脏猛地抽搐一下。
这种疼几乎让她一瞬间身体发麻,定在原地,她余光瞥见有个人在人群里朝她快步走过来,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她根本还懵着,哪里刮来一阵急风,面前就被笼罩一块阴影,她往后踉跄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自己的腰被揽住。嚤竭亻ò?①?
戚月亮最先看见的是一张年轻又陌生的脸,他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还有愤怒和恨意,他喃喃说着:“……弄死你,我要弄死你。”
她大脑迟缓的没反应过来,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注意到这边,大声尖叫着,有几个大汉冲上来,把那年轻男人抓住,戚月亮看见他的手上拿了一把水果刀,被夺走时刀刃上看见红色的血。
血?
谁的血?
戚月亮猛地抬头,看见了周崇礼。
是周崇礼。
她瞳孔放大一瞬,他正低头看着戚月亮,似乎过了几秒,他才哑声开口。
“月亮,没事了。”
戚月亮从周崇礼的怀里挣脱开,她站到他面前,低下头,看见他的手上全是血,血肉模糊,皮肉翻飞,应该是在关键时刻直接上手握住了刀刃,虽然没有刺入腹部,但伤势显然不轻。
“报警……快报警……”
人群嘈杂,都躲得远远的,隐约能听见喊声,谁也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戚月亮摸了他两下腹部,确定没有别的伤口,周崇礼轻声说:“没事,没伤到别的地方。”
戚月亮一言不发,看也不看他,她绷着脸转过身,两三步跑到那男的面前。
“你他妈谁啊?”
她气息不稳,嚼碎了冰一般。
饶是那男的也是一愣,很快,他就啐了一口:“都是你!你把我家都害惨了!都是你让我爸去坐牢,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都怪你这个贱女人!”
他面容因为愤怒怪异扭曲,倒有点眼熟,戚月亮语气冷冷:“你不会是陈建山的儿子吧?”
他梗着脖子:“是!就是他!你把他送进去了!”
他话音刚落,戚月亮抬手就扇了他两巴掌,她像是终于爆发了一般,对他厉声:“我不仅要把他那个拐卖犯关进去,我也要把你这个神经病送进去!”
她伸出手拽着他的衣领,声音寒意刺骨:“你发神经怎么不去找程远烨啊?他才是正儿八经的律师,我就是个跑腿的助理,你不去找他来找我,不就看我是个女的好欺负吗?”
“你爸拐了八个小孩,还说自己是误入歧途,去死吧!你看你最好也去死,你和你爸一样是个杂碎东西,活着就会害人,你还知道挑老弱妇孺?你说你这辈子完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是完了!”
戚月亮词不达意,少有如此愤怒失控。
连按着年轻男人的大汉都是一愣,视线游离的看向周崇礼,歇斯底里完,戚月亮就强制让自己呼吸平复下来,松开男人的衣领,转过身,走向周崇礼。
这几步,她走的很慢。
戚月亮几乎不敢直视周崇礼的脸,她手在微微发抖,温度尚且很高,汗水粘腻,有种脱水的错觉,恍惚中戚月亮看见旁边地上掉了一副眼镜,是周崇礼的,她蹲下身去捡,再想站起来,后知后觉四肢无力,心脏钝痛,背后全是冷汗。
周崇礼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小心搭在她肩上,也蹲下来:“月亮,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