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过多久,戚今寒就会和戚月亮并肩回来,戚今寒有些疲惫,拎着一袋吃的和戚月亮说笑,那时夜风清凉,还是当年秋天。
后来慢慢的,能看见戚月亮的时间基本就更少了,待到一年轮回夏日炎炎,小区老爷爷老太太们都炸了,因为那年,戚月亮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她考上了京大。
那可是华国最顶尖的学府,老人家们七嘴八舌,在乘凉树下问戚月亮报了什么专业,她正抱着半块西瓜啃,嘴唇湿润殷红,她新养的小狗粥粥是只几个月大的边牧,趴在她脚边睡觉,闻言想了想说:“学法律吧,以后当律师。”
这可是老一辈眼中的体面待遇也好的工作,频频点头,夸月亮好,月亮聪明,月亮有出息。
戚今寒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回来和她庆祝,两个人在天台上搞起了露天烧烤,戚今寒喝了很多啤酒和红酒,戚月亮也有点醉了,歪在椅子上发呆,戚今寒俨然比她还要醉,嘟嘟囔囔的说:“那个说……你应该知道了吧,从珊二审改判了无罪释放,你去见她了吗?”
戚月亮撑着头:“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回老家了,说不肯见我,要我好好读书。”
她觉得舌尖微苦,慢吞吞支起身子,去摸桌上的冰镇啤酒,掌心冰凉,戚今寒从椅子那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月亮,辛苦了。”
戚月亮拉开易拉罐,水汽弄湿了手指,阳台上放着成摞的试卷,箱子里堆满了药瓶,几乎见证了她无数次的撕扯与挣扎,前阵子边荷告诉她,她已经不需要再进行药物治疗,满是欣慰和高兴,此时戚月亮看着夏日的星空,粥粥咬着半块排骨吃的开心,她举起手里的啤酒,好像和自己碰了个杯。
九月初,戚月亮飞往四九城,戚今寒去送她,红着眼和她说了好多话,塞给她一张卡让她尽情花钱,戚月亮只好反过来安慰她,戚今寒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说一定要多打电话来。
粥粥和她一起去四九城,戚月亮一手安排的宠物托运,那只小狗是她生日那天在门口捡到的,非常聪明和喜爱她。
马上要登机了,戚今寒不得不和她说再见,戚月亮拎着行李箱往登机口走,很多年轻人都在排队,他们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前途一片光明,戚月亮抬头,看见机场广告牌上周氏的广告,是他们的新的科技项目,她定住,看着周氏的logo。
戚月亮突然想到,她与周崇礼已经分开四百多天。
那时炽热烦躁的夏季,难得拐进了阴雨天,戚月亮从监狱出来后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周崇礼怀里,有好几天的时间,她都在重复经历理智的清醒和身体与病理的痛苦,她发病时和周崇礼说哥哥,你让我走吧。
边荷曾经告诉过周崇礼:“抑郁症患者有时需要的并不是爱。”
但那天,他还是在她身边蹲下来,握着她的手,说。
“我爱你。”
周崇礼此前从未如此剖开过自己的心,他自从被戚月亮捅在最柔软的地方后,将自己位置放的更低,他完全坦诚、坦然,他说月亮,我爱你。
无所不能的周崇礼有无数种计划和方案挽留或者强制留下戚月亮,他血液里原本就流有强取豪夺和忠贞不渝的血,他权财滔天,手段残酷,只要像以前一样,那么什么都会得到,什么都会拥有。
但是看着戚月亮的脸,周崇礼就败下阵来,好像被神剥夺了一切,只能呆呆的吐出爱语,焦灼彷徨等待天堂或者地狱。
他等来了审判,戚月亮捂着脸,喃喃对他说:“你要像李鸣生一样把我关在房子里,最后说爱我吗?”
周崇礼深深望着她,像是早已明白她的想法,却也仍觉得心脏刺痛,她说完后呜咽着痛苦的皱着眉,站也站不住头歪在他肩上小声的啜泣,这栋漂亮的金丝笼,屋子外茂密的高大乔木树林和深沉的远山,对戚月亮来说原来也是另外一种禁锢吗。
真正离开的那天,是个无风无雨的阴沉天气,周临安听说这件事,马上从外地赶过来,看见佣人们已经在往车上搬行李,他二哥表情很平静,比戚月亮重伤昏迷的那段时间还要平静。
平静到周临安心里都有点发怵,他小心问:“二哥,你还好吧?”
他语气轻缓:“你要是不想让她走,我去拦下来?”
周崇礼侧目:“不用。”
他说完,推了推眼镜,嘱咐了管家一句:“把前天到的那件地毯拿上,她贪凉,总不好好穿袜子。”
周临安傻了。
最后收拾来收拾去,也不过几个大箱子,戚月亮来的时候没带什么,都是周崇礼给她准备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她下楼的时候刚刚进行完一次心理治疗,眼神还是游离的,略微失焦,因为这阴沉的天,脸色显得更苍白了。
门口站着的人里没有周崇礼,她先是意识到自己没闻到那道熟悉的乌木香,然后眼皮动了动,戚今寒拉着她的手,柔声说:“走吧,月亮,要下雨了。”
奇怪的天气,闷得人心中酸痛。
戚月亮轻轻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出西公馆大门,踩过每一层台阶,她都心中默数着,风轻轻擦过她耳畔,隐约带着湿润的潮气,到了车门前,她轻轻一顿,车窗隐隐约约反射出背后的光影,有个男人出现在西公馆大门口。
他沉默站立,一如很久之前他耐心等待。
戚月亮的心就这样微妙的裂了一块,她放下了手,突然间转过身往回跑,风声猎猎,雨丝飘落,戚今寒惊愕的喊了一声月亮,她充耳不闻,急切踩在一层又一层台阶上,周崇礼看着她跑过来,脑海中有根弦一下子断开,他想她身体还没恢复,要慢点跑,摔了怎么办,于是在周崇礼自己反应过来前,他的身体就动了起来往前迎了上去,心中还藏了某种隐秘的欢喜。
那么长的楼梯,那么长的路,好像跑了很久,又在半路中间相遇,戚月亮几乎是撞进周崇礼的怀里,他张开双臂环住她,她也伸出手抱住他的后背,那么拥挤和用力,彼此连呼吸都不敢。
也许只有两秒或者三秒,戚月亮就放开了他,周崇礼才松了手,她什么也没说,也许连一个泪眼也没有给他,又转身往车的方向跑了,周崇礼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吻,手指只擦过她发间的柔软。
这个拥抱来的急促而短暂,如同蝴蝶的翅膀轻轻在池面上点了一下。
“真的放她走吗?”
目睹这一幕的周临安心绪复杂,走到周崇礼身边,问。
“只要你想要,我们都可以办到。”
细密的雨丝中,周崇礼看见她轻轻奔跑的身影,她回头和转身的姿势都如此决然,无论是返回来拥抱他,还是背过身离开他,戚月亮都毫不迟疑,真正的掌控权其实在她手里。
“有的鸟儿是注定关不住的。”
周临安听见他说。
“你知道吗,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东西,是她这么多年来真正渴求而且视若珍宝,为此甘愿付出所有的存在,而她从未真正拥有过,哪怕我也没有真的给过她。”
“什么?”木皆莋??1伍
“自由。”
在看见戚月亮朝他跑过来的时候,欢喜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悲伤和怅然,因为周崇礼在望着她背影的时候,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裴多菲·山陀尔的一首诗,那念诗的老教授发音不太标准,嗓音嘶哑带着故事性,徘徊在周崇礼脑中。
“生命诚可贵。”
他看着戚月亮跑下最后一层楼梯,逃一般的上了车,车门因为惯性发出砰的一声,像是最后的道别。
“爱情价更高。”
天边乌云密布,笼罩在华美的西公馆之上,周崇礼慢慢放下了手,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在空中,她给的拥抱实在太短,让周崇礼连好好感受她的温度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