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一点点头,简单问候了句“你好”,与对方握了个手。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向出众,更何况聂修齐都摆出这样情绪外露的脸色,内心没立刻脑补出一出家族兄弟算计的大戏,但也对二人的关系有所猜测,没必要为个陌生男人惹自己枕边人的不快。

三人迈着闲散的步伐走在前院,都没有什么交谈的心思,聂修齐发挥了沉默寡言的本色,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聂二开口说两句没营养的话闲,秦雅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两句,言谈中既不热络,也没失了礼貌。

虽说世俗大众面见“老婆娘家人”,都巴不得展现出热情的一面,但秦大少爷身家地位摆在那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对他阿谀奉承。

聂家是后起之秀,近二十年发展劲头十足,但秦家的背景渊源能一直追溯到民国时期,是货真价实的钟鸣鼎食之家,两家涉足领域不同,都在四九城虎口夺食,免不了互相知晓一些明面上的信息资料,虽然这两年在商业发展中有对敌争锋的势头,但都是小打小闹,不触及到两家的根基产业的利益,这次联姻也能算门当户对、合作共赢。

聂二用余光看着闷不做声的聂修齐。

仿佛感受到秦大少爷不温不火的态度,微微弯唇浅笑,也不知道品出了什么滋味,他不再搭话,引两人走进会客厅,招呼佣人上了茶,“我去二楼请爸妈下来,秦少稍等片刻,喝点茶歇歇脚。”

会客厅中一时间格外安静。

秦雅一和聂修齐两人并排而坐,身形离得很近,秦大少爷一向自由散漫惯了,顾及到是第一回见长辈,勉强也维持了一下礼仪风范,玩味笑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二少爷,你们看起来不太熟悉啊?”

“同父异母,继母生的儿子……”聂修齐简单解释了两句。

话说的含蓄,也不算有意遮掩。

聂修齐只是觉得如今聂家的家族产业几乎掌握在自己手中,没必要对败落者多加置喙,秦雅一听出了其中的不平常,什么同父异母的说辞,讲得好听,聂修齐和聂二年龄差距不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小三上位,外室和私生子的名头不好听,聂家倒是掩饰得好,没暴露什么风声。

难怪二人相见气氛如此尴尬。

聂二表面看起来确实是个身体不好的闲散世家子,面上也维持着温柔娴静的表象。

可惜他的母亲看着不算是个聪明伶俐的,心气不平这种事没法儿遮掩,聂父尚且可以用公务忙碌做借口,身为主家夫人却摆出这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要不怎么会让“贵客”坐冷板凳,半晌也不下楼见客呢?

这时间正是下午茶时间。

既然是约定好的会面,理应提早准备待客,好一会儿也没见聂家夫妇出现,倒是聂二慢吞吞下楼,满含歉意地解释了下缘由:“家父在商谈公事,家母午间身体不适……”

“没事。”秦雅一摆摆手懒得发作。

有戏能看,虽然是不太入流的戏码,秦雅一好奇这几个人玩什么花样,倒是聂修齐毫不掩饰心中不悦,起身也不知给谁打了通电话,冷言冷语完全是命令的口吻,秦雅一少见他如此容易恼怒的模样,眼睛压根儿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只觉得聂修齐通身的冷冰气势惹火的要命,恨不得直接把他摁客厅办了。

“去后院的花房。”聂修齐挂断了电话。

聂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没能维持脸上的笑意,苍白的手指攥了攥,费好大劲儿才压抑下心中的愤恨,聂修齐一眼都没多给他,带着秦雅一径直往后院走,聂二也跟随在旁侧。

到地方推开花房的门,打眼儿一瞧真是惹了笑话。

一位贵妇打扮的女人坐在倾城璀璨的阳光下,身旁矗着两个女佣。

一个女佣年轻而又局促。

一个女佣年过半百,垂眼站着双手交握在身前,只差在脸颊上贴满“我是聂总的人”的标签,这年长女佣秦雅一还真认识聂修齐生母带来聂家的贴身佣人,看着聂修齐长大,青葱岁月里常年和司机一起接送聂修齐上下学,两人见过不止一次。

面前是精致的陶瓷茶具和点心,显然聂夫人刚刚还正悠闲地享受下午茶时光,只是当下脸色欠佳,神情中带着丝无法掩饰的难堪。

秦大少爷没忍住看好戏的心思,差点张扬大笑出声,好歹是面见长辈,抿了抿唇强行压抑下笑意,随着聂修齐一同进了花房,聂夫人站起来打招呼,双方生硬寒暄几句落座。

聂修齐一向饮茶水解乏,年长女佣双手捧着白底描金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没等开口询问,秦雅一就向她弯了弯唇,很自如地开口说到:“张姨,我喝美式,不加糖。”

整暇以待的模样好似秦雅一才是聂家的主人。

聂夫人难以忍受威严一而再、再而三被挑衅的事实,清了清嗓子:“秦少。”

秦雅一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保持安静听她说话。

“想必修齐也同你讲了……“聂夫人笑了笑,眼角的几道浅浅的细褶随着脸部的表情变化拥挤在一起,看着倒是慈祥温柔,聂二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修齐的母亲早几年去了之后,他就愈发随心所欲行事,这次的婚事这么突然,完全出乎我和他父亲的意料,我是后进聂家门的,他的婚事其实我不太好……当然他的父亲与我都对你们的婚事很是支持,商业上多有交集,你多少有些了解,修齐的性格比较强势,这以后都要你们二人多多磨合。”

聂夫人虽然语气温吞,然而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又是暗指聂修齐独断专行,又是大谈身为继母的不易,让明白人听着很不舒服。

然而秦雅一哪里是一般人?聂夫人越是含沙射影,他越是要装糊涂,想看看这“难做的继母”还能再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来。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涩又香醇的咖啡,不疾不徐放下,又将身旁聂修齐的手牵到腿上很亲昵交握,“是我们行事太唐突了,举办婚礼这样的大事,的确应该提前上门拜访与您和伯父商议,只是事发突然,修齐算得上救急,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

聂夫人看他不上钩,一派淡然自若的模样,狐疑地与聂二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秦大少爷也不如传闻中的那样于商业上杀伐果断,反而脾气十分不错。

她瓷白的贝齿不自觉咬了咬勾勒精致的红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不尴不尬的对话进行下去。

聂二及时接过了话头,“说起来大哥和秦少临时举行婚礼,结婚证应该还没办吧,听闻之前那位是个温柔的类型……倒是和大哥完全不是同一种性格。”

“逃婚”这事虽然没上新闻头条,但也算在上流社会众人皆知,更何况当时聂家也派人送了贺礼,没什么不能提的,人多少有点好奇心和窥探欲,当下开诚布公问个明白,也好过私下再旁敲侧击猜测两人的关系,聂二算是个有心机的,话只说一半,也没问究竟是完完全全的商业联姻,用闲谈的语气随意侃天。

坏就坏在他有个脑子不清醒的妈。

聂夫人下意识就接过话去,“是啊,我们明俊倒是个性格温柔的,在校也挺受师生的欢迎,还不如……”

大少爷游刃有余的神色中一瞬间闪过一丝茫然,怀疑自己遇到了傻子,想不明白眼前这女人是如何“第三者上位”的。

这算什么话?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阳光辉煌的午后与精致的下午茶相宜得章,以为是一场友好和谐的会面,谁知道演变成这种堪称修罗场的难堪场面。

“妈,你说什么呢?”聂二的原本苍白而精致的脸上含着笑,一时凝结在脸上,继续笑也不是,沉下脸也不是,勉强轻咳了两句佯装镇定,开口强行要把话圆回来,“秦少,你别介意,我妈这人就是这样,容易宠小辈的性格,话没说两句就容易绕到我的身上。”

看秦雅一不为所动,聂明俊也不觉得挫败,亲手给咖啡杯蓄满,“不过我们确实有些惊讶……”

气氛还是相当沉闷。

秦雅一垂下眼睛看着几乎满溢的咖啡杯,干燥的感觉从喉咙上涌,却一点也没有端起来再抿一口的想法。

一直保持沉默的聂修齐却忽然出声,他的声音冷淡而又低沉,隐隐潜藏着怒意,像冰川下蓄势待发的滚滚热涌,下一秒就要火山爆发,“不会说话就滚回自己的房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所有人都用极其诧异的眼神看向发难的聂修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