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资回来时,胡笳正靠在床头柜上补觉。
他轻手轻脚搭好行军床,手扶上她僵硬的脊背,顺了顺:“过去床上睡吧。”
胡笳困得迷糊,只让阗资把她抱到行军床上,他才把绒毯盖到她身上,她又勉力睁开眼,嘴里喊:“你帮我看着吊瓶,挂完了让护士来换,我眯会。”阗资掖好软毯,“睡吧,这里有我看着。”胡笳倦怠地点了两下头,缩回毯子里盹着。李慧君出了事,她急得手忙脚乱,坐最近的航班回来,在手术室前等得两眼发直,李慧君不醒她就不睡,如此两三天下来,胡笳的脸色已有些发青。过了半刻钟,阗资摁铃,唤护士进来换吊瓶,胡笳又睁开眼,睇向李慧君。那李慧君脸上泪痕未干,半张嘴,颈上打着止痛泵,睡得像块木头,浑身板硬。
胡笳看她熟睡,稍放下心,又叹说:“这么怕死,怎么敢跳楼的?”
过了两日,止痛泵撤了,李慧君夜里睡不好,痛得咬牙。
胡笳听见她嘶冷气,忙从行军床上起来,问护士要止痛片给李慧君吃。
李慧君像条干硬的咸鱼,梗着脖子稍抬起头,将将把两粒药咽了,细声对胡笳说:“好了,我吃了药就好了,你去睡你的……不要管我,我有事摁铃叫护工。”胡笳嗳了声,静静看了李慧君一会儿,帮她把耳后的热汗擦了,又蜷回行军床。从她这里,她只能看见李慧君的侧脸线条和一点点鼻尖,她像小时候望月亮似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妈妈。情感复杂,像浆糊似的汇在她胸口,让胡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差点失去妈妈。
过了一个多钟头,李慧君还未睡着。
她木愣愣瞪着天花板,轻轻咳了声,胡笳忙探身问道:“还痛吗?”
李慧君怕闹醒病友,把声音压得轻轻的:“不痛了,你去睡呀,快点睡。”
胡笳支起身说:“你怎么不睡?有心事?医生说你没事的,养个半年就好下来走了。”
李慧君听她这么说,只勾了勾嘴角,脸上不大开心。胡笳又说:“有什么心事讲出来呀。”
李慧君抿住嘴也抿不住心事,到底叹气说:“我真是傻,做出这种事,钱没有了,人也坏了,还要害你吃苦……我真的怕,我怕影响你高考……”说到后头,李慧君抖起来,眼睛鼻头都红了,像是被人用热毛巾使劲擦了把。
胡笳用拇指刮掉李慧君的眼泪。
她问李慧君:“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吧?”李慧君点头。
黑黢黢的病房里,只门缝漏下来点光,胡笳注视着李慧君,眼睛里是淡淡的光点。
胡笳说:“我恨你,真的。”胡笳很少这么冷峻地说话,整个人都低了几度,“你自说自话跳下去,把我留在这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你说的对,钱没有了,人坏了,还要我照顾你,你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原谅你?这次是你运气好,倘若你出了事,我妈妈就没了,你要我怎么原 朢 憂 ?????? 怤 ?????? 整 理 谅你?”
黑暗里,李慧君呼吸声都轻了。
胡笳慢慢说:“好在,人救回来了。把你救回来的是医生,是外公外婆的存款,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不可能原谅你,你跳楼这桩事情永远横在这里了,往后,我吃饭也好,睡觉也好,和你说话也好,我都会想到这件事,过不去了。你要是想我好,你就快点把身体养好,成熟点,勇敢点,不要怕,不要哭,这样,我的气才会消下去一点,知不知道?”
李慧君憋着泪点点头,整个人被愧疚蒸得发红。
胡笳捏起绺黑糟糟的头发,别到李慧君耳后,叹了口气,眉头缓下来。
““头发乱得好做鸟窝了,骗也被人骗够了,交了这么多学费,以后不好再被骗了吧。”
李慧君听到这,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哽咽和胡笳说:“不上当了,真的不上当了,钱都给你管。”胡笳说:“钱?现在讲钱有什么用?你还有什么钱好给我?”讲到钱,李慧君又哭,鼻孔吹出鼻涕泡:“是呀……我的钱……”
“别哭。”胡笳给李慧君抹了把脸。
胡笳缓声说:“钱总还有点,你上次给我的二十万,我没动,正好拿出来给你看病。”
李慧君急道:“那是给你的呀……”胡笳摁住她,轻声道:“我知道,我又从你那几张卡里刮出来十三万,十三万也不少了,够用了,我们过的是小日子,哪里有那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你在医院里的护工是一百块钱一天,等你好点,出院了,我再给你请个居家护工,你把身体养好,就算帮我忙了。”
李慧君咬住嘴唇点头,又和胡笳说:“骨折不要紧的,你也不要老守着我,好回去上课了,不要耽误高考,学习要紧。”
胡笳道:“我有数的,再陪你两天,我就走了,换护工阿姨陪你。”
李慧君叹说:“还是麻烦你,我真的是……你就该骂我……”
胡笳说:“我困了,没力气骂你,要骂到梦里骂。”
第169章 | 0169 那我背你上去(下)
病房里起得早,李慧君只打了个盹,又被闹醒了。
护士量过血压体温,报了声正常,胡笳咧了咧嘴,朝李慧君说:“看到没,都正常,你这个身体素质倒是蛮好的。”年轻护士接口道:“你妈妈的身体素质不是蛮好,是特别好,从十楼掉下来,区区骨折,可以上头条新闻了。”李慧君听了,在床上舒出口气。
胡笳瞧着李慧君:“放松了是吧,心里到底还是怕死,对吧?”
李慧君惭愧地低声说:“唉呀,不要讲了……”
六点不到,阗资提着两个大号保温饭盒来了。
胡笳收了行军床,伸个懒腰问他:“来这么早,昨天回去睡了没?”
阗资笑笑,搁下饭盒问李慧君:“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痛得厉害吗?”
李慧君在小辈面前抹不开面,半缩着脸,小声说:“好多了,谢谢你哦,小”讲到这,李慧君想到她并不晓得阗资的名字,她有些尴尬地侧过脸,瞧了瞧胡笳。胡笳说:“他叫阗资,阗是门里头一个真,资是资本的资,好记吧?”李慧君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小阗真是好,麻烦你忙里忙外,这趟真的是要多谢你。”
阗资温文地笑笑:“不用谢,阿姨,这都是我该做的。”
阗资打开饭盒,里头是生滚猪肝粥,另有碟虾饺,清炒菜心。
胡笳望了眼浓稠的猪肝粥,嘴里说:“咦,猪肝粥,蛮好的,补血的,妈妈要多吃点。”
李慧君禁了两日食,现在就是生啃冷馒头也觉得好吃,她闻到生滚粥的香气,胃里更空虚,咕隆隆打起雷,只仰起下巴,眼巴巴望着那饭盒,胡笳笑道:“看把你饿的,馋虫都要掉出来了。”她打了碗粥,叫阗资把床摇起来,小口小口给李慧君喂下去。
李慧君喝了两碗粥,又去看那虾饺。
胡笳斟酌着问阗资:“这虾饺我妈能吃吗?你用的什么虾?”
阗资笃定说:“用的青虾仁,应该没关系,我问过护士,她说阿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是要忌辛辣,海鲜少吃。”李慧君等不及阗资说完,哀声和胡笳说:“我就吃一只,多的我也不吃了。”
胡笳只好夹给她,李慧君微抬起眉,轻声问:“味道好哦,这是到哪里买的?”
阗资便说:“是我自己做的,阿姨觉得好吃,我明天再做。”
李慧君在心里暗叹,又仔细把阗资端详过,想他一表人才,温良恭俭让,真不知道胡笳是从那里撬到他这样的宝。
李慧君吃过了,胡笳才和阗资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