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府布置简单,没有秀丽的小桥流水,入目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演武场,弓靶远置,各式武器林立,后院之中,传来几声马匹嘶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临近卫褚的寝室时,他才从双喜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药瓶,命他在远处候着。

他已经预料到会遇见什么破事了,提前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平静、淡然、尽量克制……

他心理建设许久,才下定决心推开房门,正看见卫褚歪在软榻上,看兵书。

听见门声,他也一动没动,似乎误认为他是府中小童,开口吩咐道:“放桌上就行,我一会喝。”

半天没听见动静,他才舍得侧目半分,冷不丁瞥见屏风外朦朦胧胧的影子,突然神色一愣,慌张起身道:“陛下!”

他两步从软榻边跨过,直至看见陆宵,才又恍惚地道了声:“……陛下。”

……他就知道。

陆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蹭得往上冒。

起初,他觉得卫褚这个执念不一定是坏事,有他父皇这层链接,他总该会投鼠忌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不上他,也可以像过往几年一般,当好戍守一边的臣子,他则天高皇帝远,每年照例嘉奖安抚,各取所需,彼此和谐。

可这一微妙的平衡,却被卫褚回京养伤、他绑定系统,这前后两件事,打破了。

似乎离得越近,卫褚越发能注意到他与父皇的不同,他心中那杆秤左右摇摆,最后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欲望。

由他从天都营回来后开始。

不知道是他表现的实在柔软可欺,还是卫褚觉得,自己身负北固城二十万铁骑,功高震主,竟然将念头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已经不甘单纯得寻找他父皇的影子,而是试图掌控、规训,将他彻彻底底变为他想要的样子。

……将他困为禁脔。

昨天接下那把剑之后,他回宫对着镜子照了好久,一时也不能确认,难不成……他就长了一副好欺负的样貌?怎么一个两个都拿他开刀?

此时此刻,看着卫褚又故态复萌,尽管他一再想要好好克制,却也压不下心中的火气,顺手从桌上端了一杯冷茶,悠悠地走了过去。

“哗啦”

冰冷的茶水飞溅,卫褚下意识侧头,任由茶水顺着额头蜇进眼睛里。

“清醒了吗?”

视线模糊间,只听冷冷的人声响彻在耳边。

卫褚摸了把脸,转头,阴恻恻地盯着站在他眼前的人。

相近的面貌下,举手投足却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其实分得清的,只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懒得对他投注心思,只把他当作一个替代品,一个排解他相思之苦的躯壳,他本来就该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不需要安慰,也不应该占据主人的时间和精力。

只需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按照他的要求表现就是了。

可惜,眼前的小皇帝比他以为的要要强得多,也讨厌得多。

“陛下……”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微微扬唇,那双冷戾的眼睛却全无笑意,“陛下怕是误会了,臣清醒得很。”

“那就好。”陆宵转身坐回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他下定决心,忽然开口道:“卫将军可知朕今日熏得什么香?”

卫褚不明所以,神色阴沉得朝他慢慢走了过去,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厚重的木质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散发着沁人的香味。

他对香料所知不多,唯独在陛下身边闻到过几次,可这一种,却与他曾经闻过的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开口道:“臣不知。”

“不知?”陆宵朝他笑了笑,“卫将军如此仰慕朕的父皇,竟连他最喜爱的熏香也分辨不出吗?”

卫褚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显然对陆宵此话生出几分不快,冷硬道:“陛下是何喜好,臣自然清楚。”

陆宵敷衍地点点头,“那就好。”

“不然如何来验明卫将军的一片赤子之心呢?”

他开口道:“朕的父皇出身武将,善骑术剑术,又爱读书调香,性子也招人喜爱。”

他细细回忆着,冲卫褚扬了扬下巴,“坐。”

卫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眸色渐深,毫不客气地拉开木凳,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圆圆的桌面。

随着陆宵的话,卫褚也不可控地陷入回忆。

他的义父与陛下是至交好友,但他却很少能看见陛下,他当时年龄尚幼,还没有上战场的能力,只能在后方做些跑腿的简单事务,只有大战前后,陛下巡视军营时,才能远远的见到一面。

从小到大,他就像长在角落里的青苔,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父母身边时,他们更关心他的幼弟,后来他们于战乱中失散,他阴差阳错地被义父捡到,可那时,义父身边已经有了楚云砚,他没有楚云砚那般沉稳敏锐,自然也不会更得义父的喜爱。

直到遇到陛下

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珠串。

这个珠串是前朝某个大员的朝珠,战火四起,他多半也生死不明,卫褚看到这串东西时,它正被半掩在土中。

离他一步之遥的楚云砚也注意到了这在阳光下莹莹发亮的物件,跑过去把土刨开,将它拽了出来。

陛下一向治军严明,向来不允许他们劫掠财物,楚云砚那时也心里没底,拿着它,小心翼翼地向陛下与义父展示。

义父看了看玉珠上的泥土,叹了口气道:“既然喜欢,便拿着玩吧。”

那一刻,他心中的嫉妒和羡慕瞬间达到了顶峰,明明是他先看见的!可是他不敢去……如果是他捡起,义父肯定会责骂他!他一向不讨义父喜欢……

可事已成定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楚云砚把那串珠子一会跨在脖子上,一会缠在手腕上,珠串太长了,与他们刚刚才开始抽条的身高相比,挂在哪里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