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却抬手,止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缓声道:“明公侯,你说, 谢千玄是什么人?”
“是、是……”明公侯摸不清陆宵想问什么,迟疑半天不敢开口。
陆宵冷眼垂眸,帮他答道道:“他是你的儿子……”
明公侯惶恐俯身道:“是……臣子顽劣, 惊扰陛下。”
陆宵掀了掀唇,“可侯爷也不要忘了,他有官身在身, 还是朕的臣子。”
“他是朕的人。”
“如今政事繁忙,朕正是用人之际,却因为你的家事, 谢千玄告假数天, 朕想用人还得来你明公侯府请……”
他声音冷彻, “你们口口声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朕且问问, 是你的家事大,还是朕的国事大?”
因着刚刚拦了一杖,陆宵手心火辣辣得疼,视线触及到桌上的茶盏时,更觉烦闷,扬手便将它重扫于地。
哗啦
碎瓷四溅。
明公侯惶恐俯身,“陛下折煞老臣了,实在是亲子顽劣,这才忍不住出手教训,断没有不敬圣上之意。”
“好。”陆宵点点头,微微笑道:“这样最好。”
“明公侯。”他垂下眉眼,“朕的粮饷不是养闲人的,十日之后,让谢千玄到承明宫复命。”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陆宵额角抽痛,他心里不上不下地堵着气,视线落在谢千玄身上。
层叠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濡湿,谢千玄微垂着头,像是失去操控的木偶,歪倒在长凳上,浑浑噩噩得没有意识。
哪还有半分往日花枝招展的样子?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狠狠捏紧,转身,出了祠堂。
祠堂之外,双喜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看他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小跑过来道:“陛下,您没事吧?”
陆宵摇摇头,缓了口气,吩咐道:“让王太医过来一趟。”
双喜被陆宵止步在祠堂之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还以为是自家陛下受了伤,赶忙把人里里外外关怀了一遍。
陆宵哭笑不得地止住他的动作,摇头道:“朕没事,去做就行了。”
双喜这才道了声“是”,匆匆跑出去安排人回宫传旨。
明公侯诚惶诚恐地跟在他身后,陆宵既不想看他,又觉得依照谢千玄的性子,也不宜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与他独处,干脆把人挥退,自己一个人往出走。
眼前的景色与刚刚别无二致,他却没了欣赏的心情,步子越走越快,行至府门前,才顿住。
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修长的身姿矜傲挺拔,一袭玄衣,发如墨玉,他似听见响动,缓缓转身。
乌黑的眼睛沉静且动人,印着他的眉眼。
“陛下?”
陆宵点了点头,与站在马车前的楚云砚四目相对。
大抵皇宫分别之后,楚云砚便跟来了,身上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白玉扣边披风。
他看陆宵站在原地不动,干脆自己缓步走过来,看着那双澄明的眼,笃定道:“陛下心情不好。”
“对。”陆宵也没隐瞒,他顺着楚云砚的力气,两人走下台阶,站在整装待发的马车前。
寒风凛冽,却意外地吹散了他额角沉闷的钝痛,他挥退了马车,自顾自地在街中走着。
楚云砚则跟在他的身侧,随行的暗卫散在各个角落。
陆宵缓缓张开掌心。
一段时间过去,鲜艳的红痕不仅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鼓起一个棱子,略微肿了起来。
楚云砚神色惊讶,他没跟进去,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明显的伤口,沉沉叫了声“陛下”。
陆宵冷哼了一声道:“我父皇都没打过我。”
虽然今天有一半的缘由是他冲动之下用手拦了木杖,但他还是把这笔账记到了明公侯的头上。
楚云砚看见那道红棱,点头同意道,“陛下幼年时乖巧可爱,先皇当然不忍责打。”
陆宵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扶额道:“这话你怎么还记得。”
这话不是别人说的,正是陆宵自己告诉楚云砚的。
父皇驾崩时,他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更别说,父皇对他极其宠溺,他像是被娇养的花朵,只不过世事巨变,眨眼之间,最爱搂着他,给他读书听的父皇就缠绵病榻,药石罔灵。
他只能含着眼泪,匆匆从父皇的庇佑中醒来,身披龙袍,肩负社稷。
可虽然明白这个道理,许多事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比如,批奏折。
天天熬到子时,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真是莫大的考验,就算有楚云砚从旁协助,他也是默默含着泪,嘟嘟喃喃着“想父皇,想睡觉。”
可楚云砚却不近人情极了,就算是他睡着,也会冷着脸把他摇醒。
他就越发难受,每天吃不饱睡不好,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好在终于有一天,楚云砚巡视城防未回,当天奏折又不过几十本,比之之前日日一人高的折子不知道少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