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不了。”薛姐一把抓过汪甜,冷汗潺潺,硬生生挤出个笑脸来,“我跟小甜约好了待会儿去做个按摩。”

汪甜误入战火,登时头晕目眩,惊恐无比,只好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啊……我跟薛姐待会要去按摩。”

“哦。”应肃低头继续看杂志,似乎没太注意到自己的邀请吓着两人,态度十分平静。

除他以外,化妆间内三人纷纷松了口气。

应肃并不吓人,性格更谈不上扭曲,甚至可以说是极有魅力且十分有能力的男人。

这种退让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不自在,不同等身份的、不同等地位的那种不自在,就好像学生不喜欢跟班主任坐在一块儿,兔子不敢跟狮子待在一起,仅仅是出于气场不和,跟本人的关系倒并没有那么大。

大概是从最开始入职时起,汪甜就对自己这位上司略带着点崇敬跟畏惧,完美的人会引来其他人的跟随,可是应肃并不是那样的领导者,除非必要的应酬,他私底下并不和善可亲,甚至称得上十分冷淡,倒不是说他缺乏包容体贴的情感,而是更多的,像是气场自动将人排斥开来,叫人只敢远远仰望。

他很好、很优秀,跟我想与他亲近是没有必然关系的。

相比较之下,还是徐缭更亲切温和得多,汪甜与他说笑话打趣甚至一起吃盒饭,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说起这一点,汪甜对此也十分钦佩,她能看得出来徐缭跟应肃关系的确不坏,比起应肃跟白苏那种近乎教导式的合作关系,他们俩更像是一对密友,尽管两人都没有过多表示,可那种极为自然的亲密感无处不在,听徐老师的口吻,两个人大概经常一起吃饭。

能跟同事变成好朋友真好呢……

汪甜心里略有些羡慕,不过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绝没有那个胆气跟应肃交际下去,还是跟薛姐一起玩吧。

说说笑笑里时间倒也算过得很快,徐缭卸完妆后洗了洗脸,拍拍脸蛋,薛姐又大惊小怪地给他擦护肤品,嘴里念念叨叨,片刻都不肯停下。

没人觉察有异。

最后跟应肃出去时,徐缭难得没有全副武装,这座小镇的人好奇心并不泛滥,大概是发展得太慢,年轻人大多都涌去了大城市,如果没有夸张的广告跟海报堂而皇之地告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即将有一位大明星上街来,只怕谁也懒得多费心瞄别人两眼。

毕竟冰天雪地,冷得要命,忙碌于生计已耗尽心力,他们对路上的行人漠不关心。

徐缭得以喘息片刻,不做任何伪装,不过天冷,他倒也添了毛线帽跟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本也就不容易分辨。

两人刚出门不久,正裹上大衣,就迎上了夜间纷纷扬扬的小雪,他们还在大街上,并不敢牵手,等到路灯暂歇了口气,天色越渐昏沉,浓浓郁郁仿佛墨色盖住明月,徐缭才觉得手心一暖,另一人的肌肤温暖柔腻,刚擦过护手霜,又带点香气,仔细感觉起来,却没那么滑腻了,热度底下还有点薄茧的粗糙之感。

他活过几十个年头,此刻倒像十几岁的怀春少年那般,心儿怦怦作跳,只差脸上染遍红霞。

吃夜宵虽是临时找的理由,但是这会儿冷得要命,吃点东西汲取点热量也不算是坏主意,应肃对此处也并无了解,两人只好随意找了家清幽干净的小店,抖落身上薄雪,有些早已在进门那一刻就化了,湿润地附在衣服表面。

“你想吃什么?”应肃问他。

“嗯……”徐缭翻看了会儿菜单,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哈气,鼻头被冻得发红,他皱了皱鼻子,仔细审核着上面的菜肴,干脆拿手机扫过二维码,眯着眼睛挑了几道,又转手送到了应肃面前,闷声道,“你再看着多挑几样好了。”

应肃倒不客气,店面虽然不大,设备却很齐全,光看徐缭的选择就知道他的三餐情况,不由得皱皱眉道:“你有老实听营养师的建议吗?”

“有啦,就算我没有小甜也会听的。”徐缭丧气地趴在桌子上,人出名了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的麻烦,要么因为形象要么因为怕死,助理、营养师、司机、保镖,一个有钱人顿时就能提供起许多不同职业的岗位,为广大人民群众增加就业率搬砖添瓦,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小小力量。

他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还要更多些,造型师、营养师、心理医生、专用裁缝、私人保镖等等。

这么想下来,他在自己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个家庭。

应肃告诫道:“最好是有。”

由于前科累累,徐缭还真没有底气反驳,只能眨巴着眼睛恳求应肃放过自己一马,对方倒也没真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好像忽然有一瞬间难看无比,紧接着就闭嘴了。

徐缭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真生气了,他伸出手轻轻戳了下应肃的手腕,小声道:“我有听话,你别生气。”

“我没有。”应肃皱了皱眉,他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不动声色,可最好的一点就在于会直截了当地把事情说出来,他缓缓道,“只是觉得在这时候跟你说这些太无趣了点。”

真是令人挫败,应肃在心里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一点受伤,来之前他只是觉得无措跟不安,可真正见到徐缭后,他意识到应睿所说的那些可能的确影响到了自己,带来同等分量的恐慌在心底漫无目的地滋长着。

他的确是个无趣的男人。

徐缭简直乐出声来,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应肃考虑这些的时刻,他眨眨眼睛,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得意,含笑道:“原来你也会在意这种东西。”

而应肃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一如既往,清澈而洞悉万物,像是能将徐缭整个人看穿,但并非永远如此,起码这一次没有。

起码他就不知道徐缭压根不在乎,也不介意,甚至称得上享受这种关切跟管束。

“我很喜欢这样。”徐缭将手放在冰冷的桌面上,将笑容敛进唇齿,轻声道,“我喜欢你关心我。”

大概是由于客人非常稀少的缘故,他们俩点的东西上得相当快,服务员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估摸着是晚上又冷又困的缘故,不过还不至于消极应对,只是将几样菜品跟米饭端上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懒得在他们两人身上多多费心。

徐缭及时收了声,在服务员走后才对着应肃又再笑起来,半张脸遮在围巾之中,他笑得眼睛弯弯:“我喜欢你在乎我。”

应肃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徐缭大概能感觉得到,对方应当也是很开心的。

闷骚得很。

徐缭用勺子戳着自己的米饭,他没办法确定希望应肃吃醋又不希望应肃会生气的自己到底正不正常,可却打心底里认定,这样的应肃实在是太可爱了。

吃完饭后雪稍稍大了些,徐缭戴着帽子倒还没什么,应肃那万年不变的发型却小小塌陷了一角,鬓边垂下来一缕长长的发丝,晃荡在眼角附近,看起来近乎有些忧郁。徐缭见不得他这样,哪怕知道这模样只是自己过于多情的幻想,仍是受不了,人就在这样,多余的共情能力容易影响正常思维。

然后徐缭就将自己的帽子拿了下来,才不管应肃有没有洁癖,愿不愿意,伸手盖在了对方的头上,把自己冻了个哆嗦。

应肃戴毛线帽的样子有点搞笑,更搞笑的却是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完全放空,大概是压根没想到徐缭竟会如此胆大包天。

他的耳朵很凉,徐缭又伸手捂了上去,昏暗的大街离着路灯还有段距离,他们就站在将暗未暗的这段微妙空间处,一心一意地凝视对方。路上几乎没有人,也没有车了,只有纷纷扬扬的小雪,两人沐浴着雪色,徐缭近乎着迷的,轻悄悄道:“别害怕。”

在这一刻,应肃心里一惊,几乎以为徐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徐缭将额头抵了过来,两个人这会儿都被风吹出了冷意,贴在一起倒像两块暖不起来的冰雕,缓缓道:“我就在这里,要是你哪天对我来讲不够好了,我会告诉你的。可在这之前,你用不着提心吊胆的。”

再之后,徐缭就打了个喷嚏,应肃下意识退开了三步。

他们俩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在这种环境下谈恋爱为好,于是去路口招出租车司机,一路坐回了酒店。

应肃来得匆忙,做事却一点也不匆忙,他另开了个房间,离徐缭不远,可也说不上近,堂堂正正地洗过澡之后过来找人。经纪人与明星有些事情要商量也并不奇怪,剧组即便有人撞见了,也并没有起疑心,他进去时徐缭正在喝姜茶,满满一杯,切碎的姜末漂浮在顶端,口感辛辣又带着点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