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给黛玉重新净了面、上了妆,又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嘴里一连串的喜庆说词,就跟炒豆子似的蹦出来,噼里啪啦特别好听,把黛玉和紫鹃都说笑了。
偏房妈妈促狭道:“新娘子且别得了个好女婿就只忙着笑,京城里的旧俗,上轿之前是要好好哭一场的,这叫做‘哭轿’。”
紫鹃赶紧拿了茶来堵她的嘴,“妈妈快喝口茶吧。”
“好好好,喝茶,喝茶。”房妈妈接着茶盏,调侃道,“新娘子羞了,老身可不敢再说了。”
等到了吉时,外面自有请来执事的人高声大喊:“新娘子该上轿咯”拖着长音,抑扬顿挫的,落在耳朵里就两个字敞亮。
无论是黛玉还是紫鹃,都没见过平民百姓家里嫁娶的习俗,如今亲身经历一遍,还是挺新奇的。
房妈妈赶紧拿了盖头给黛玉搭上,招呼了紫鹃,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黛玉出门,花轿就停在院子里,还是早上那四个轿夫,只是旁边多了几个穿戴整齐,拿着乐器的男人。
一见新娘子出来,一群人都围着喊恭喜。徐茂行从人群后面走到最前,又上了台阶,仍就把黛玉背了出来送上花轿,自己再出了院门上马。
随着一声“起轿”,拿乐器的都吹打了起来,一路上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就从城东租住的小院子,一路热闹到了城西一处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前。
待落轿之后,媒婆房妈妈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见里头揽事的已取了火盆放在门前,她便掀开轿帘,喊着:“请新娘子下轿了”
黛玉听见了,先从轿子里伸出一只削葱般纤长秀美的柔荑来,房妈妈小心翼翼地给她搭住了,慢慢扶着她起身走处来。
跟轿的紫鹃一向是个乖觉的,又处处总以黛玉为先,等黛玉身子一出来,就忙不迭扶着另一只手臂,低声提醒她当心脚下。
其实黛玉低着头走路,是能看见脚下方寸的,但不妨碍紫娟担心她。
跨出了轿子,又跨过了火盆,福婶拿了个装了五谷的瓶子给黛玉抱着,就接替了房妈妈扶着她。
房妈妈脱出手来,就拿出了十二分本事在前领路,嘴里吉祥话不断,又把贴身挎包里的糖果撒出来,叫周围拥挤着看热闹的娃娃们也得了些实惠。
成婚本是大喜事,不怕太热闹,就怕不热闹。
住在徐家周围的大多都是身上带着功名的举人、秀才,要么就是家里颇有家资的富户,甚至有生活困窘的京官租住在此的。
总之大家都是体面人,平日里行事都得讲究个规矩章程,生怕哪里做不好露了怯,让人看了笑话。
今日邻居大婚,可算是有了个光明正大松快松快的由头,因而能来的都来了。便是自己来不了的,也都让家人收拾出两个盒子送来,意思是让主人家担待自家皮猴子。
一群顽童得了糖果,更是起哄跟着房妈妈喊“新娘子来啦!”,还有那机灵些的,在家里时听大人说什么“新婚之喜”、“早生贵子”之类的,也不管合不合适,只管大声嚷嚷了出来,惹得周围一群人哄笑。
黛玉听得羞囧不已,但这般纯粹的欢乐和热闹,却是她往日里少经少见的。知晓他们没有恶意,黛玉自然不会恼怒。
等她被扶着过了远门,就听见后面“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隐约有火-药味顺风飘了过来。
福婶低声道:“奶奶莫慌,这是民间嫁娶的规矩,新娘进门之后先放一挂鞭,寓意彻底把从前的晦气斩断,日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就都是好日子了。”
黛玉不好说话,便微微点了点头,又在福婶的一路提醒下进了内院正房。
一路上紫鹃悄悄打量,这院子比租的那个可强多了,甚至比她父母在荣国府后头置办的小院子都强。
她心中暗忖:到底是官宦人家,哪怕家里犯了事,被官差抄了,留下的这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便不必担心姑娘嫁过来之后,还要做针指补贴家用了。
先把新娘子扶到正房歇息,徐茂行在外面招呼来贺喜的邻里。
等吉时一到,就把新娘子请出来,夫妻两个一根红绸连起来拜堂。
徐家两位长辈并兄嫂都在平安州种树,没有天子开恩也回不来;林家二老则是早已故去,留在人间的除了一座坟冢,就只剩两个牌位。
原本徐福和福婶还觉得这一步为难,但徐茂行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
他大手一挥,决定直接在院子里拜堂。供桌就朝平安州那边设,再把林如海夫妇的牌位放上去,全当是双方高堂都到了。
第22章 新婚夜话
周围的宾客都是第一回见在院子里拜堂的,不免压低了声音,相互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还是很顾忌主家面子的,声音都不高。可一大群人低声议论,瞬间就形成了一股“嗡嗡”的声浪,不免让当事人觉得尴尬。
当然了,徐茂行脸皮厚,尴尬的肯定不是他。
倒是他眼尖,看见黛玉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就给斜对面的徐福使了个眼色。
看见自家二爷使的眼色,徐福哪里不知道这是怕新奶奶尴尬?
哎哟喂,遥想当年,二爷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转眼之间,小小的二爷也娶妻生子了。远在平安州的老爷太太,也不知道收到信了没有?
他先是觉得好笑,继而想到老爷太太,又忍不住心头一酸,跟着就混进了人群里,低声解释起在院子里拜堂的初衷来。
于是众人的话风立刻反转,都赞叹徐茂行是个既孝顺又有情义的。
等拜完了堂,徐茂行隔着红绸牵着新娘子回屋,亲手扶着她在喜床上坐定,低声道:“我得先去招呼客人,你在此略坐坐。不拘饿了渴了,只管告诉福婶就是了。她是咱们家的老人,你尽可信任她。”
说完又在她手臂上拍了拍,也不等她回应,便起身走了出去。整个人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像史太君和黛玉描述的那样成熟稳重。
这一刻,黛玉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我不会是被骗婚了吧?
想完自己又觉得好笑。
这年头不管是谁,无论平日里是个什么样人,只要到了长辈面前,哪一个不表现得温顺乖巧?
她虽没亲身经历过,但和宝玉相处久了,见多了宝玉在长辈面前卖乖,什么不知道呢?
便是她自己,到了长辈面前,也格外注意几分。
仔细想想徐茂行比她还小些呢,正是少年倜傥之时,性子不够稳重也在意料之中。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因着徐茂行主仆的种种用心,还有紫鹃在一旁敲边鼓,她潜意识对徐茂行宽容了许多。
福婶见她在喜床上坐得端端正正,料想是自己这个不大熟悉的人在这里,她不好放松,便笑道:“家里一早就得了二爷的吩咐,在后厨炖上了冰糖银耳,如今该是可以入口了。紫鹃姑娘先陪着奶奶说话,我去盛一碗给奶奶润润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