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觉得好笑，说道：“你们怎么确定他们俩会出现，我也不认识他们。”

秘书对陈竹和他的网吧狂吹了一通彩虹屁之后讪笑道他们只是试一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行啊，”陈竹把收款码凑到他们跟前，“你们坐门口会影响我生意，所以按正常上网费用的三倍算，给你们凑个整，五十块钱一小时。”

秘书和司机的脸都绿了。就算是永川，五十块钱一小时的网费也高昂得过分，赶他们走的寓意太明显。

但理亏的是他们，经过反复拉扯和讲价之后，陈竹入账一百元，同意两个人在门口寒酸的小板凳上坐一个小时。

没想到半小时不到，一个穿着土气保安制服、长相磕碜的男人领着两小孩过来了。男人是吴树的爸爸。当年和吴树妈妈两个人合营一家小超市，妈妈有野心能力强，而他却只想守着小卖铺糊口即可，不愿意也没有勇气冒险，于是两个人离了婚分道扬镳，吴树暂且让父亲带着。后来妈妈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没有不把儿子接过去的道理，于是吴树之后就跟着她一起生活了，就连再婚也把他带了一起。

吴树的妈妈将他带走之后，吴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直到这一次，一向懦弱胆怯只想居于小县城的父亲破天荒地卖了小超市来永川谋了份保安的工作，他们今天才得以见上一面。

同男人廉价的保安制服相比，秘书和司机的不合身西装皮鞋也瞬间变得高端了起来。男人表现得相当局促，先是和陈竹连连鞠躬说对不起，又和秘书说都是他的过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因为吴树妈妈一直不让他见孩子，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儿子，所以吴树才会顺带着捎上步学去小小的出租屋里见他。

男人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平翘舌不分，前后鼻音不分，有很浓厚的方言口音，滑稽得让网吧里的好事者发出嗤笑。

那是极短促极低微的一声，但陈竹知道还是被这个男人捕捉到了。他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一直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也如触电般缩了回去。他甚至紧张到口吃，甚至害怕到对秘书和保安也不住地道歉鞠躬。

秘书打电话给他的前妻汇报工作进度，而他的前妻连一丝想要和他说话的念头都没动，知道已经找到步学和吴树之后就果断挂了电话。

男人远远地目送着那辆他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车驶去，吃了一嘴尾气也并无反应。直到车子转弯消失在巷尾，他转身又朝陈竹鞠了个躬，才埋着头佝偻着背离去。

在他身后目送着他的陈竹突然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同样不负责任的父亲身份，同样沉重的背影，同样遥远的距离。陈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在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拦过到他这儿喘气歇息的两个少年。

第32章 桃心

【她的掌心放着一颗精致端正的粉红色桃心】

“其实，虽然说他俩名字是‘不学无术’，但他们只是不擅长学习，我看过吴树打游戏，脑子很活络，步学的篮球也打得很好。”顾及林朝夕作为老师的身份，陈竹还是为两个学生说了好话。

包小萌惊呼道：“啊，上次帮我抱一大箱书的那位是不是就是吴树的爸爸？”

陈竹点了点头。

林朝夕的关注点则不同：“所以他俩经常来你的网吧，是因为吴树他爸？”

“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他爸工作的小区离我这儿不远，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爸做菜真的很好吃！”郑天明抢答道。

因为陈竹每次都只收那几个小时的上网费，但吴树他们的相聚又常常在这儿，所以那位其貌不扬的父亲总会带着自己动手做的地道家乡菜过来，谎称做多了吃不完非得塞给陈竹。有时候看到郑天明和包小萌在，还会多出三个人的份量。

林朝夕几乎可以在脑子里构想出那样的人设，一位懦弱朴实的父亲在经过无数次挣扎后决定鼓起勇气只身来到陌生的大城市，默默承受无数次忽视与冷眼，但实际上他做得一手好菜，也是一个心肠极软的良善之人。

最不起眼最平常，也最为珍贵最闪闪发光。

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怎样的呢？诚恳笨拙如吴树的父亲，冷淡严厉如他的母亲，神秘如老林，以及，没有答案如她的母亲。

她从不知道任何与母亲相关的事，好像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但林朝夕并无怨恨，或许妈妈只是和吴树的母亲一样，要勇敢坚定地成为自己，不被妻子和母亲的身份捆绑桎梏，因此选择将她抛弃。可是林朝夕并不怀疑她的妈妈不爱她，或许这份爱的比重相对较轻，但绝不会不爱。因为十月怀胎的辛苦是能够将人逼疯将人摧毁的，婴儿无情地汲取母亲体内的营养，而母亲要严格控制饮食，严格调整作息，要忍受着巨大的行动不便利，要面临事业可能存在的危机，以及各种健康问题心理问题，更不用说生产时比放进洗衣机里搅弄更甚的剧痛。

如果不爱她，妈妈不会选择生下她。

更何况，老林是个好父亲。所以林朝夕什么都不缺，对于自己的降生，她只觉得感恩。

和陈竹他们的相遇令林朝夕感到愉快，尤其是包小萌的存在。长相甜美，性格开朗，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她的朋友圈和大部分人的一样缤纷多彩，同时又比大部分人认真。她喜欢用心记录生活里许多个让人感知到“小幸运”的细节，也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地在朋友圈打卡自己的学习进度。

包小萌是一个在很努力生活的人，林朝夕想。

唯一让她头疼的，还是她的学生们。在林朝夕实习之前，就有已经做了老师的学长学姐告诫她千万别做班主任，她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

教书育人，教书简单，育人却难。每个“问题学生”的问题往往不止在自己身上，还根深蒂固扎在他们的成长环境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不是林朝夕剃头挑子一头热就能解决的事儿。

而此刻林朝夕的任务是……

去赴约。

老林正在客厅看当下正红的选秀节目，里面小姑娘穿着好看的裙子唱唱跳跳，活力四射，青春洋溢。眼瞧着林朝夕穿了一件纯黑的t恤搭配浅蓝牛仔裤出门，老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爸爸，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今天不是要去约会吗？你身上这衣服，还有你这发型，是不是有点……”老林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太随便了……”

林朝夕上下打量自己，优衣库最简约百搭的款式，刚洗过吹完随手扎起来的头发，以及浅淡的素颜妆……她忽地抬起头问老林：“我要是说我今天还化妆了，你信吗？”

老林咂咂嘴：“恕你老父亲眼拙，真是没看出来。”

“要不，就跟电视上一样，你买几条这种小裙子？”但林朝夕还没来得及接茬，老林又自顾自摇了摇头，“算了，你这么胖，估计穿不下。”

“爸！不带你这样人身攻击的！”

总之林朝夕最后还是换了一件t恤，颜色是时兴的牛油果绿。

换好衣服出门，裴之已经在路口等着了，相当巧合的是，他今天穿的T恤和林朝夕的是同款，只不过是纯白。裴之的衣服好像一直都很简单，和花里胡哨的小明星花卷老师形成了鲜明对比。

裴之很抱歉地对她说：“因为花卷打电话和我说商场附近堵车，所以我坐地铁过来接你了。”

林朝夕眨了眨眼，回答道：“没关系，坐地铁也很好。”

地铁里人流如织，座位都被路人占满，林朝夕无奈只得倚在门边，裴之面对着她站在跟前。

举目望去，地铁里大部分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操作手机，偶尔有两三个人凑一块儿摆龙门阵，偶尔也有捧着本纸质书手不释卷的爱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