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猎头仗着跟大佬的副手有点交情,把游客偷偷带进山里,结果被抓了。”丹楚跟我说。
我很快反应过来,那位特殊客人要赎的人就是被猎头带进山里的游客。
偐古每年下落不明的失踪游客不在少数,其中大部分都是惹到当地武装势力,要么让家里人拿钱来赎,要么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
赎人也不简单,除了有充足的资金保障还必须有人脉能联系到势力头目,也就是担保人。
我问丹楚那个特殊客人是什么来头?
丹楚说叫杨彪,在达瓦待过几年,会缅语,但他还是想找个中国人陪着去,会支付高额佣金。
我考虑到跟武装势力打交道太危险,不愿意去。
丹楚说,你只负责开车,赎人的事不用参与。
第二天下午我去机场接人。
杨彪本人跟他粗犷的名字并不相符,年纪四十出头,穿灰风衣黑皮鞋,身材适中,气质沉稳,见到我之后也没有大老板那种高人一等的倨傲,反而很热情地跟我握手。
杨彪在路上跟我聊天,说他九零年到缅邦,算是最早从缅邦进口翡翠到国内的那一批人,红利吃得最多。
那会翡翠在缅邦像石头一样便宜,在国内则能炒出天价,他靠这个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干腻了又转做餐饮生意。现在在国内有两家五星级酒店和一家食品公司,还经常登上财经报纸和本地新闻,大小也算个名人。
杨彪有个儿子叫杨茂霖,今年高中毕业准备送去国外留学。上周跟女友到缅邦来旅游,在达瓦待了两天觉得无聊,听人说偐古的陪猎很刺激,他便跃跃欲试,当晚就搭车来到偐古。
杨茂霖家庭优渥,自小受父母溺爱,典型的少爷脾气。他找到猎头要求进山,猎头劝他不要冒险,等大佬斗争的风波一过再去也不迟,但杨茂霖不听,找了好几个猎头,价格随他们开,只要能带他进山就行。
有个猎头跟大佬副手沾亲带故,仗着这层关系把杨茂霖带进山,不到二十分钟就被武装小部队抓走。
杨茂霖还算聪明,没有做出激烈反抗或者试图逃跑,而是让猎头跟大佬协商,只要能放他走,要多少钱都行。
杨彪为了赎回儿子,动用自己在缅邦打下的人脉,跟大佬取得联系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上午得到消息,下午就飞来达瓦直奔偐古。
杨茂霖被关在一个叫作云夷的地方,位于偐古南部的山脚。那里常年势力纷争,大小帮派层出不穷,据说还有一个雇佣兵组织专门替这些势力杀人越货,暴力和暴利并存。
我只负责把车开到云夷,担保人来接杨彪,下车前他塞给我一张纸条,说如果两个小时后他没有回来,就打上面这个电话。
“您这么信我?不怕我中途跑了?”杨彪不摆架子,我对他印象不错,开???个玩笑缓解气氛。
“你是陈老板介绍的人,我信你。”
杨彪跟陈老板交情匪浅,来缅邦之前找陈老板举荐信得过的马仔,陈老板就向他推荐我,怪不得丹楚指名要我陪同,原来是陈老板的意思。
杨彪跟担保人上了另一辆皮卡,我把车停在一片僻静的空地,然后找了个小超市坐下等他。云夷的超市只卖水和烟,这两样东西最贵。
我买了瓶水,结账的时候老板用蹩脚的英文问我是哪里人?
我说我是中国人。
老板说来云夷的中国人很少,他见过五个,都是被绑来的。
我想到杨茂霖,问老板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很年轻的中国男孩被绑来?
老板说见过,还有个女孩,他俩是一起被绑过来的,绑他们的人来店里买过烟。
那个女孩应该是杨茂霖的女朋友,但杨彪跟我聊天时只顺嘴提到一句,既没有提过她的名字也没有表态要救她。
杨彪来云夷只想赎回儿子,其他人的安危他似乎全不在乎,哪怕那个女孩是因为杨茂霖的缘故才遭此横祸。
两小时后,杨彪和担保人乘坐的那辆橙色皮卡回来了,我如释重负般的将那张电话纸条塞回裤兜,赶紧跑出去接他们。
我看见车上一共下来三个人,杨彪父子以及担保人。杨茂霖的女朋友不见踪影。
杨茂霖这两天估计吃了不少苦,整个人蓬头垢面,上万块的名牌外套变成一堆破布,脸上和手上都有深浅不一的淤青伤痕,唯唯诺诺的跟在杨彪身后,如同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浑身发抖。
我看向那辆皮卡,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能有个女孩从车里走下来,直到担保人驾驶皮卡扬长而去。
我那点小小的盼望被车轮彻底碾碎成尘土,飘散在云夷的风里。
我问杨彪是不是直接送他们去机场?
杨彪说他还有个地方要去,他要去蓬嗒寺。
90年代的缅邦是真正的法外之地,资源丰盛又不受约束,杨彪说自己当年每天都睡在刀尖上,半夜时常被枪声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尸体血流成河,男人女人的尖叫声遍布大街小巷。
杨彪日日寝食难安,后来经人指点开始迷信宗教庇佑,对偐古的红尼萨十分尊崇。
“如果没有红尼萨保佑我,哪有我今天的好日子?”杨彪跟我说。
他如今衣食无忧,在缅邦奋斗的艰苦岁月成为一种情感怀念,每年都会托人向偐古寺庙捐赠善款,资助佛像修缮。
杨彪还认为这次杨茂霖能平安无事都是他多年捐款得来的善报,是红尼萨在暗中帮助他保佑儿子。
我一边开车一边翻白眼。
来到蓬嗒寺,杨茂霖受惊过度不愿下车,我担心遇到仰洛也不进去,杨彪就让我留在车里陪着杨茂霖。
我从驾驶抽屉里拿出一袋丝糖递给杨茂霖,问他吃不吃?
杨茂霖没有接,也不说话,像失去灵魂的空壳,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我听你爸说你是跟女朋友来的缅邦,她人呢?”我状似无意地提起那个下落不明的女孩子。
“死了。”杨茂霖声音干哑,毫无感情。
“你爸没救她?”我又问。
杨茂霖转头看向我,眼中不再空洞,变成隐忍的愧恨:“在我爸来之前,她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