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捂住脸,来不及开口,玲珑便劈头盖脸骂来,“贱货,别把你那对昭子瞪着装无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好事?你自以为聪明,跟我耍心眼?我告诉你,你使的这些手段,是我早几年就使剩下的。说!你是几时勾搭上的庄大官人?!”

她知道了多少?扶云一时拿不准,咬住了没认,“姐姐说的什么?我怎么能勾上庄大官人呢?我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个本事和姐姐争啊。”

玲珑冷笑道:“你少和我装模作样,你那派头,只做给那些没眼力的男人看罢了。你打量他有些闲钱,所以想发设法要哄他些银子花,真是个穷.婊.子,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原来她还不知道是算计她体己钱的事呢,扶云只把心放下来,随她骂,嘴里只是不认。其实认不认都没要紧,她既然寻到这里来,就是心知肚明,不认不过是为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不能把话说穿。

也亏她不认,玲珑骂了一阵,撒了气,心里总算还存着点希望。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庄大官人就是和扶云背地里勾勾搭搭,也不过是玩,否则怎么不想着替扶云赎身呢?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再自我安慰一阵,没办法,只得走。

不过一颗心却无奈得怅然,总觉得没有明天似的,或者明天像今天,灰蒙蒙的,没什么两样,这一生根本就只是一日。

恍恍惚惚走到巷子里,听见身后哒哒的马蹄声,回头瞧去,原是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官人,高坐在马上,一双眼睛柔情地注视着她。多久没人肯这样怜惜地看过她了,她不由得被这目光触动,也是在赌气,心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也要对不住那庄大官人一回。

可巧她让在墙根底下,那官人骑着马慢吞吞走上前来,忽然和她搭讪,“你哭了。”他下了马,从怀里摸出条帕子递给她。

玲珑把从前风情袅绕的笑提到脸上来,接了帕子,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笑必然不如从前,但好在吃透了男人的性情。就如同付淮安,也自以为摸透了女人的本性。

男女间的误会并不全是美的,有时候也会是场祸灾。付淮安望着她脂粉狼藉的脸,心内一阵鄙薄,却温柔道:“妆哭花了。我家就在这里,你要不要进去洗把脸?”

她正预备要搽脸,因为这话,停住了,手尴尬地悬在脸边,只得把几丝鬓发撩到耳后去,半低着脸,雨打菡萏,含笑睇他一眼。

这角门她认得,是县令鲁大人府上,他想必就是鲁大人独生的公子,这也不算亏,她恨不能此刻给庄大官人撞见,有点绝望地望一眼那阴沉沉的天,怎么他就撞不见呢?

进去是一方小院,像是厨房,过了午饭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那灶间里像有人打瞌睡,鼾声一声紧过一声,像随刻要断气。她想到自己将来老了也是这样鼾声如雷,觉得恐怖。

付淮安领她进了杂间,亲自去井边打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井里的自己的投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新婚的时候,早上洗脸,和婴娘并头映在水中。婴娘今日不在家,和鲁有学前后出的门。

他回神端水进去,掩上门,看着玲珑掬水洗脸,有一刹那希望这个陌生的女人能洗尽铅华,重新做人。

她却拿帕子轻轻蘸干脸上的水,偏着脸向他一笑,“我是不是很丑?”

女人向男人问这话,无外乎是要这个男人夸她。他顿感失望,慢慢笑着朝她走过去,走一步,那笑就变得狰狞一点,“丑一些也没什么不好,长得丑的女人往往本分点。”

接着出其不意,他用腰间的汗巾子勒死了她。勒她的时候,想到婴娘,下手越狠,越是觉得心痛得畅快。

那吴文吏听得直摇头,付淮安看见,笑着抻了抻腰,脊梁骨又向另一边坍去,“她死得不冤,本来活脱脱的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娼.妇,不如早日超生。”

“她做她的皮肉生意,与你什么相干?”时修睨着他冷笑,“噢你看不惯,你自己的老婆勾三搭四的你不敢言语,只好拿别的女人出气。又或许,你也想和人家做笔生意,可你一向自诩是个正经人,不容许自己做那起龌龊事。”

正说中了付淮安的心病,他脸色一变,突然拔座而起,“这些自甘下贱的女人都该死!”

“所以苏州那位杨寡妇也是你‘替天行道’的结果?”

付淮安一听这话,不言语了,闷一阵,又盯着他微笑出来,眼中有丝挑衅的意味。

时修也笑,忽地一转脸,目光冷得狰狞,“收收你那副‘英雄好汉’的嘴脸,真要是个能人,也不会读书读不成,做生意做不好。不过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说完也不给人辩白的余地,自出了监房,赶着归家去。门上遇见他爹,便弃马未乘,上了他爹的车。

姚淳坐定便问:“折腾这一日,拿着口供了?”

时修点头,“鲁大人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姚淳笑了笑,阖上眼养神。及至家门前,才又开口,“不过你别得意,看着吧,这案子还没了结呢。”

时修搀着他下车,“人证物证口供都有了,怎么不算了结?”

姚淳一壁进门,一壁向旁抬手点点他,“你到底还嫩得很呐。”

他在原地困惑一阵,想不明白,也就疲于再去琢磨,忙入府中,直奔西屏房里,料定如眉突然一死,她必不能睡。

没曾想那屋里一片漆黑,宁静得像这一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第33章 一点疑心换一份自责。

西屏梦中惊醒,觉得身上黏腻,帐中的空气潮润得不透气,下床来,半地月光,窗外悬着一弯冷殆的月亮。廊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声,仿佛忽然滞缓的光阴,人如同是泡在一口水缸里,有一种温柔的死寂。

后半夜再不能睡了,就在榻上伏着。不觉红日上窗,红药进来瞧见,喊醒了她,“姨太太,怎么不在床上睡?趴在这里背痛。”

西屏枕着手臂,脸朝她偏来,“昨晚根本睡不好,只好在这里坐着,谁知倒睡着了。”

红药把铜盆搁在炕桌上,走去挂帐子,“我昨日身上不大好,略歇了歇,想是劳累了如眉姑娘,这时候还不见她起来。”

西屏重重叹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呢,她死了。”

惊得红药忙走过来,“谁死了?”

“如眉。”西屏直起腰,一样骇异的表情,“你说这事怪不怪,昨日她跟我到鲁家去还裙子,约莫晚饭时候我们出来,路上我看见家药铺,就说进去买帖药,叫她在外头等。偏她等不及,先走了,天下着雨,我又没伞,就在那铺子里坐了会,我还以为她早回来了呢,不曾想后来听狸奴说,她给人杀死在前头那落英巷里。”

红药听得瞠目结舌,“是谁杀的她?”

西屏掬着水摇头,“还不知道。昨晚上狸奴送我回来,又连夜赶去了衙门,兴许是拿住了凶手,一会他过来问问他。”

那红药一头想一头嘀咕,“如眉姑娘在这里也没什么仇人啊”

“别说仇人了,她在这里连个熟人都没有。”西屏轻轻叹着气,“她是泰兴本地人,爹妈都在我们府里头当差,是家生的丫头。我还不晓得回去要怎么和她爹妈交代呢。”

说话间,南台走进来,西屏从卧房的竹帘上看见他的身影,忙丢下帕子走到外间去,“三叔,到底如眉是怎么死的?”

南台一大早正是来回这事,想如眉虽和她关系不大融洽,到底是她房里的人。摸不准她会不会伤心,所以说起来便带着点踟蹰小心,“和许玲珑一样,给人勒死的。”

西屏张着嘴惊愕半晌,“你是说,是同一个人做的案?”

“就是那”

“是那付淮安。”南台话音未落,廊下就传来时修的声音,像是赶着表功,一定要抢在南台头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