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玢儿什么也没听见,耳朵里灌满的是街上的热闹。

到处是忙着办年货的人,裁缝店里也站满了人,都是赶着给小孩子裁衣裳的。店面不大,时修看了看柜上的布料,有些瞧不上,干脆拉着西屏悄声说:“改日再来算了,就算他的手艺好,也不要他店里的料子,太糙了,改日咱们自带着料子来。”

西屏随便摸了一匹,只是花色好看,质地的确有些粗糙,顿觉没趣,趁裁缝师傅还不得空招呼他们,又悄悄钻出店来,赶着到戏班上去。

那戏班赁的人家一座大院子,进去就看见院中好些人在排戏演练,有耍盗抢棍棒的,有躲在角落里眉目传情的,有拉琴的吹笛的,锵锵锵满是乱杂的节律。

西屏四人站在门前看了半日热闹,才有个画着钟馗脸的小娃娃上前来问:“你们找谁?”

看样子不过五.六岁,嗓子稚气得紧,配着一张圆嘟嘟的脸,眉眼却画得凶神恶煞,使西屏一下想到时修小时候乔作清高的样子,便睐眼看看时修,笑着朝那小娃娃弯下腰来,“你们老板呢?”

“噢,你们找我师傅,是请戏么?是哪家?”

西屏笑道:“姚家,你认得么?”

这小娃娃把嘴噘起来,耍了套手势道:“姚家是谁家,报上名来!”

紧跟着正屋里冲出来个人,“赖狗,不要无礼!”

西屏一听这小名,笑出声来,又看时修,“赖狗,花猫,敢情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怄得时修当场要发作,可巧那瘦瘦高高的老板走上前来,将赖狗拽到身后,朝他们作揖,“几位是来请戏的?”

那赖狗在老板身后外出个脑袋,仍道:“报上名来!”

老板反手拍了他一下,将他扯到一边,摆手请他们,“请到屋里坐,先吃杯热茶,看看戏单子。”

一路进去,说明了姚家,老板益发殷勤小心,赶忙叫人碰上茶果,又捧了好几本戏单子来,“这都是我们班子的拿手好戏,有三出是新排的,本子也是新请人写的,新鲜得很,还没正经登台唱过呢,要是头回在府上唱,保管府上的亲友都欢喜。”

西屏看见那赖狗在门外歪出个圆滚滚的脑袋向屋里瞅,便笑着朝他招招手,“你进来。”

第118章 番外·年关(完)

赖狗进来,西屏顺手将果碟里的点心拿了块给他,他面上一红,接了立马又跑出去,仍在门外歪出个脑袋窥看西屏,西屏一看他时,他又缩回脑袋躲起来,那表里不一的模样总令西屏想起时修小时候样子。

她坐在椅上笑,听见时修问她:“要不咱们就看看?反正这会天还早。”

“嗯?看什么?”

那老板又哈着腰说:“看看我们排的新戏?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我说得天花乱坠的也不如叫他们唱一段。”

西屏点头答应,那老板忙命人端上炭盆来,在院中叫了拉琴的师傅并两个戏子,唱了一段《遗簪记》,故事没什么新意,无非是才子佳人偶然相遇最后终成眷属,不过她眼下听来,倒觉得十分合情合景,便二话没说,勾了几出戏,交付了定钱。

坐了半日出来,又不想坐车了,仍说要走路。时修只好相陪,她步子迈得比他小,他不得不刻意放缓着脚走在她旁边,总不由自主想去拉她的手。每回都给她躲开,睐他一眼道:“大街上呢。”

时修怅然若失地道:“我是怕你手冷。”

“我才不冷。”她笑着看向前边的太阳,“这一日走了许多地方,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冷,好像今天这日头特别晴朗。”

“还晴朗呢,你回头瞧瞧,恐怕又要下雪。”

西屏扭头一看,身后有一大片云翳慢慢淹过来,但她不慌不忙,还是笑,“瑞雪兆丰年,下雪我也喜欢。”

时修听出意思来,是当下不论什么她都喜欢,完全是因为他在她身边的缘故,他得意得眼睛有些热。西屏掉头时看见他在目不转睛看她,脸上也热起来,轻轻翻了记眼皮,“你又犯呆了。”

他恍然一笑,“不知怎么的,一看你就容易看得出神,你真好看。”

倒是头回听见他亲口承认这话,西屏噘起嘴来,“那我老了呢?”

“老了?”时修没法想象她脸上皱皱巴巴的样子,但觉得那不要紧,她老的时候,他也老了,无垠的时光叫他们走到头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你年轻的时候就长得好,老了自然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时修认真在她半边脸上看了会,“只要不发福,不生病,变化不会太大。”

西屏洋洋自得道:“那倒不会,我又不贪吃,也不爱病。”

真是刚说嘴就打嘴,很快雪花洋洋洒洒飘下来,他劝她上车,她不肯,时修只好买了两把伞来打着。可那雪是随风斜着飘的,落在身上一化,一点点地把衣裳洇湿了也不知不觉,晚饭前回去,给屋里的热气一激,西屏总觉得鼻子里痒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当天夜里索性就病了,开始咳嗽起来。

不过病得不算重,总说不要请大夫,顾儿只好找出从前大夫开的着凉的药方,叫下人在库里现成配了药来,“今晚上要煎这副药吃吃看,明早起来若好了些,就还吃这药,若不见好,早上再请大夫。”

说着把药都交给了红药,叫红药今晚辛苦点,恐怕要晚些才能睡。

时修却道:“红药只管睡去,我来看着药炉子。”

顾儿知道这时候劝他回房去他也不会听,因想着西屏都病了,量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况且红药上夜就睡在那边里间的榻上,不至于出什么事,便只好答应他留下来,“你会不会照料病人啊?”

“有什么难的?我没照料过病人,难道我自己没病过么?您只管放心回去睡。”

顾儿将西屏的被子掖了掖,这才和君悦打着灯笼出去。未几红药就将茶炉子和药罐都搬到卧房里来了,倒上了水,告诉时修要煎够小半个时辰,叮嘱他:“等水开了就把药倒下去,你可别打瞌睡,烧开了水扑出来把火浇灭了,这药可煎不好。”

“知道了。”他催着她往那边去,丢下帘子走回床前看西屏,嫌看不清,又点了两盏灯放在床内那螺钿长柜上,见她脸上红红的,埋怨道:“你看,我说让你坐车你非不坐,偏要顶着那些风雪走,还说不是爱生病的人,这下还嘴硬不了?”

西屏生气道:“要你事后诸葛亮!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服侍!”

时修瞪她一眼,“不听我的话吃了亏,又来骂我?你讲不讲道理?”

“你要讲理等我好了再来和我讲,这会别在这里怄我!”

他只好软下声势来,“好好好,我不怄你,我不怄你,我伺候你,你要喝水不要?”

她正觉嗓子眼里有些干涩,“我想喝口凉的。”

“这不行,生病的人还喝凉的?”说话给她倒了杯热茶来。

西屏喝了,觉得嗓子眼里还是发痒,只是咳嗽。他听得心紧,又去抱了床被子来添上,水又开了,又忙着倒药下去,一阵乱忙过,看见窗户上升起一轮明月,好像雪停了。

他坐在床沿上,翛然翘着腿道:“好像积了雪,你瞧,窗外有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