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一听这话,便朝迟骋使个眼色,迟骋去床底下取出个箱子,开了锁,取了十两银子出来放在桌上。雪芝道:“我们就算是姑娘的娘家人,这几身衣裳是该我们做的,这银子无论如何得收下。”
西屏起初不肯收,体谅他们铺子刚开张,生意虽好,一时也不能回本。雪芝迟骋却一定要她收下,雪芝道:“姑娘若不收,就是拿我们当奴才不是当亲人,将来吃席的时候我们可没脸去。”
她只得收下,再坐了一阵,话还未叙完,就听见前堂有客人在喊:“有没有人招呼啊?怎么不见人?!”
一算时辰,将至午晌了,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吃饭,西屏不好耽误他们生意,又想着还有事情要办,便要告辞,“过两天我再来,过了午晌来,大家才好说话。芝姨,你和迟叔叔也只管到姚家去找我,老爷太太都是极和善的人。”
雪芝笑着起身,“不是不敢去,你看我们这里,如何走得开?别走别走,我去去就来!”说着握了西屏的手一下,忙不迭跑到前堂招呼客人去了。
迟骋仍陪他们坐着,添了新茶来,“你们再坐一会,这时候还不是正点,人还不多。”
西屏又坐下,竖耳倾听,外头好像是来了四.五个客人。这门脸是向着广林路上,广林路是江都的正街,不是大府宅就是许多做生意的门脸,就连接连的许多街巷中也都是做生意的。方才他们过来,看见好几家恢弘富丽的大酒楼,也有好些小的正经吃饭的馆子,可到那些馆子里吃饭,动则也需得两三道酒菜,都是请客吃。倒是他们这样的馄饨铺子开得少,专管这街上挑担的,打杂的,做伙计的吃个方便,怪道生意好。
这样一来,只他们两个肯定不够忙,西屏因问:“迟叔叔,这铺子就你和芝姨招呼?”
迟骋笑道:“实在也是想不到刚开张生意就这样好,不过你芝姨做馄饨做面的手艺你是清楚的,这地段好,她的手艺又精,想必日后也不会差,所以我们也想找两个跑堂打杂的帮忙。”
时修便和他商议,“我倒有个靠得住的人可荐,要是迟叔有意,我叫她过来这店里先试试。”
西屏问:“你还有这种人才荐?是谁?”
“我说了你不认得,但你一定知道他们家。”时修笑道:“就是臧班头家的兄弟媳妇。”
臧志和家有个兄弟西屏听说过,只是不知他兄弟娶媳妇竟然娶在他前头。时修道:“他因为公务繁忙,所以耽搁了,他兄弟不在衙门当差,做个小买卖,所以赶在了他前头。他父母又还健朗,所以弟媳妇想在外寻份差事,上回我听见他在衙内打听伙房里缺不缺厨娘,可惜衙门伙房里不缺人,不如叫她到这里来,倒是个勤快人。”
迟骋倒有几分喜欢臧志和,便点头答应,“臧班头是个实在人,想来他的家人也好相与,只要不嫌这里油污脏乱,只管叫她来。”
商定好,又接连来了好几拨客人,迟骋也不能坐了,西屏他们只好先告辞。
走到街上来,西屏不由得换了张面孔,笑吟吟的,走路也是倒着走,拍着手道:“那我们此刻先到臧家去?”
时修只怕有人撞着她,忙拉她走在自己旁边,“顺路的事,先去臧家,再去做花灯的师傅家里。”
红药听见,赶上几步问:“咱们要到臧家去?去做什么?”
西屏笑道:“迟叔叔他们的铺子里要请伙计,臧班头的弟媳妇可巧想找个在厨房里帮忙的差事,这不就正好了?也正好合了你的心了!”
红药脸上一红,低下头不好说话,只推着她登舆,“快走吧,还有好几处地方要赶着去呢。”
不一时马车赶到臧家,是在条稍宽的巷子里,马车停在门前怕堵住路,因此时修吩咐玢儿将车停在街前。西屏又提醒,“咱们招呼也没打过就这么来,还空着手,到底不是礼数,好歹该在街上买些东西进去。”
时修笑道:“臧班头不是看中虚礼的人。”
西屏将他拉到一边嗔怪,“咱们又不是单见臧班头,人家家里还有老人兄弟呢,再说这会是带着红药一道来的,他们两家不是议亲?这还关乎着红药的体面。”
“是是是,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时修一头懊悔,一头张望,看见前头有酒坊和点心铺子,便抬手指去,“那咱们到那里买些点心买两坛好酒去。”
西屏点点头,吩咐红药与玢儿在巷口等,过去卖了好些点心和酒,适才转来,进巷去敲臧家的门。进去是温馨干净的小院,合抱几间房舍,院中晾着衣裳,底下有位老妇人在洗衣裳,正是臧志和他娘。时修从前来过臧家,和他们认得,在院中与老妇人行礼,老妇人忙慌着起身,在围布上搽过手,便朝西屋招呼了臧志和出来迎待。
臧志和出来见了礼,一看红药也来了,当下脸就红了,低着脑袋抓头。他娘见他突然间犯了傻,忙道:“你还不请小姚大人他们屋里坐,站在这里怪冷的!”
臧志和这才回神,忙将众人请进正屋,“没想到姨太太也来了。”
玢儿一下窜到他旁边去,“嗳,臧班头,可不能再叫‘姨太太’了,现今我们家里都改了称呼,就怕外头乱喊乱叫的,怎么你还不改口?”
臧志和还在发蒙,“改什么口?不是一直都称呼姨太太么?”
红药笑睇他一眼,“如今都改叫‘屏姑娘’了,屏姑娘和二爷的事,老爷太太都准许了,就等年后看日子呢。”
臧志和因久不到姚家去,又忙着自己议亲的事,不知道这些,骤然听见,连连拱手,“大人,这可要恭了!不过,老大人没打您么?请大夫瞧过没有?这么快就能下地走动了?”
赶上他娘进来,狠狠剜他一眼,“你说话就是没脑子!”
时修呵呵笑道:“不碍事的老太太,臧班头虽不会拐弯抹角,这倒是他们学武之人的习惯,我也练骑射,也习惯这么和他直来直去地说话。”
他娘又笑起来,“亏得小姚大人器量大,不和他一般见识,倘或换一位上司啊,像他这么嘴笨的,早就免他职革他的俸禄了!来来来,大家吃茶,我们家的茶虽不好,好歹天冷,吃碗热的好暖身子。老.二媳妇,炉子生起来没有?快搬进来!”
少顷见一年轻妇人拧着个炉子进来,看那炉子很有分量,她却单手轻松地就拧着进来了,那边手里还拧着个大铜挑子,烧上水给他们添茶用的。
这便是臧家二嫂,她放下炉子正要出去,时修却叫住她,“臧二嫂别急着走,今日来,正是来找你的。”
臧二嫂又掉回身,牵着围布不住搽手,一脸不好意思,“找我?”只好看向臧志和,“为什么事找我啊?”
臧志和也不知道,便问时修,“大人找我家弟妹做什么?”
西屏笑着接过话去,“我那迟叔叔和芝姨在广林路上开了间馄饨铺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那房子还是衙门里一个书吏家的房子。”
她又转头剜时修一眼,谁都先知道了,就瞒着她!
马上又微笑起来,“他那铺子生意很好,有些忙不过来,正要找厨房里的帮手,你家二奶奶不是想寻份差事做么?不如到芝姨的铺子里去帮忙,二奶奶,你看行不行?”
臧二嫂虽不认得她是谁,见她端庄雅静地坐在上首,只觉是坐在莲台上的观音,由不得她能说出个不自字,连忙羞怯地搽着手点头。
第117章 番外·年关(四)
在臧家坐了半晌,红药却不大同臧志和说话,臧志和也不怎么同她说,两个人只是眼睛转着转着碰到一处,又不好意思地挪开。倒是臧志和他娘总是进来上点心添茶,有什么都要格外亲手塞到红药手里,这不,又将碟子里一把花生亲自抓一把给她。
西屏瞧着这情形直好笑,她自己也是时下正在议亲的人,却没有这股生疏和羞涩,看见人家这样,觉得新奇,好像不同故事里的另一个自己和时修。
她笑得红药脸皮愈发红了,只得趁着老太太出去,轻声道:“没什么事情咱们就先走吧,太太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呢,不是还要去裁缝店么?”
午时已过了,也不好久坐,众人便起身告辞,老太太听见,忙进来款留,一路送出巷去。
先往花灯师傅家中去,马车一动起来时修便问:“一会还要寻裁缝店,为什么不干脆去咱们家常请的那家裁缝店去?”
西屏道:“家里常请的都是挂家里的账,若要家里出钱,我又何必背着你娘跑出来找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