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了对方并非自愿忘记自己,而是被清洗过记忆。

可是那又如何呢?

当年那个小孩喜欢黏着的,可不是现今这个无恶不作、人人喊打的太监,而是当年同为暗卫的温柔师兄。

更莫说现在的柯景寅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主子,而自己,则是迫害苍翊偃的最大对头。

苍翊偃已经失势,厉钦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直接将柯景寅从顺王府中抢出来,可是无论哪一种,他都会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恨上。

他不想放弃这份追随了十余年的光。

可是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真是讽刺啊。

如果他不是太监,就没有办法拿到足够的权势斗倒顺王,可又正是因为他是太监,所以他失去了光明正大追求所爱的权利,失去了被人真心选择的资格。

阉人不是男人,是腌臜的贱物。

哪有人瞧得起太监?只不过是为了活命的暂时妥协罢了。

这样的评价厉钦已经听了太多太多,多到早就脱了敏。

但他也是人,他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懵懂少年时被小孩毫无条件地偏爱过之后,怎么能想象被他厌恶呢?若是结局那样的话,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陌生的疏离就已经够痛了。

柯景寅、柯景寅。

他的……小景。

或许,再等一段时间吧。

等到有更好的时机,再将他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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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知道这个所谓更好的时机是以柯景寅身体为代价的,厉钦一定不会放任自己这点可怜的自尊心作祟,让他平白在顺王府中多蹉跎两年。

可是没有如果。

夺嫡之争,少掉一个对手便多一分胜算,顺王一朝没了价值,与二皇子适王之间本就脆弱的盟友关系便直接破碎,对方为了叫顺王永远翻不了身,甚至暗中买通了太医,让送往顺王府的每一剂汤药中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上一味慢性毒,毒性不大,打的是积少成多的计划。

厉钦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但没有阻止。

他乐得顺王能在不知不觉彻底废掉,然后顺理成章地禀求皇上收回封号、抄缴顺王府。

如果真按照适王的计划,本该是如此的。

为什么会掉以轻心呢?

因为那毒下得隐秘,前后毒性之间还会相互叠加,除非亲自服用,否则根本不可能辨出里头有何毒性。适王埋在顺王府的卧底次次来报,所描述顺王服药之后有时乏力、有时呕吐、有时高烧的表现,全都符合毒理。

可是他们都忽略了,狡猾多疑如顺王,完全可以将另一个人藏在他的寝殿中,长期替自己喝药,再模仿此人的症状,做戏骗过所有人。

除夕夜,后宫举办家宴,原本与前几年一样,厉钦作为皇上最信赖的亲信是都是被破例准许参加的。只是开宴前,适王突然借者敬酒的名头凑到身边,私语几句后,他当场就黑了脸,一甩袖子,急急离去。

适王坦言,他这些年下的毒积少成多,以顺王的底子,本该在两月之前就卧床不起,可是对方拖到如今却还能走动,所以怀疑,顺王府中或许另有人替顺王服药。

前往顺王府的路上,厉钦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最差的预想盘绕在他眼前,叫他慌到连缰绳都握得不太稳,几次差点拐错方向。

身体底子比养尊处优的顺王还好的下人,只可能是习武之人。

苍翊偃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身边,要找到一个可信任、行踪够隐秘的习武之人,还能有谁?除了贴身侍卫,就是暗卫。

此时贸然前去顺王府固然冲动,但是厉钦赌不起。

他不敢去想,如果喝下那数百剂毒药的人真的是柯景寅,自己当如何面对。

从皇宫到顺王府,纵马飞驰的一路上都空无一人,没有任何阻拦。他是高高在上的九千岁,又刚从宫中出来,没人会怀疑他受命于皇上前来的说法,无论是禁闭守卫,还是顺王寝殿门前的侍女,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任他单枪匹马地长驱直入。

抬脚踹开大门,只一眼,心就彻底沉入谷底。

屋内火炉正烧得旺盛,暖黄色的烛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屋内满地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苍翊偃端坐在椅子上,捧着茶,面色健康而红润,桌上一只瓷碗空空如也,只残留一层薄薄药汁的褐色。

表面上温馨而平和的画面。

可他的脚边,却跪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身着灰黑布衣的人只露出了半个侧脸,双眼紧闭,面上布满了冷汗,苍白如纸。他的双手无力垂下,腰背痛苦地佝偻着,额头抵靠在苍翊偃膝上,奄奄一息。

那是柯景寅。

两年前最后一次见时,还健康的、充满生机的柯寅。

厉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失去了理智。

但是越怒,表面上却越是冷静,这是他这些年蹒跚求生的本能。

勾出客套而敷衍的笑容,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人一眼,风轻云淡地与苍翊偃寒暄,谈笑风生间暗暗传达了可以帮对方解除禁足,而以此为交换,要借助对方力量扳倒二皇子适王之事。

这是厉钦临场编出来的借口。

但确实,皇上近来态度逐渐放缓,明里暗里都有解除顺王禁足之意,也有立适王为储之意。

所以这些话,既可以是借口,也可以假戏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