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老瞧着那笑意,心中先打了个寒颤,暗恨家中那些子惹事的后辈,若非是给他们擦屁股,自己何至于来玄水真宫受这等委屈?偏偏此事思来想去,也唯有齐云天能压服得下去,且不提齐云天这三代辈弟子第一人的身份,便是当初他能与少清清辰子战成平手这份资历,也足够叫金敏长那小子心服口服。如今陈族拿了少清的人已七年有余,若再是这么耗下去,闹到掌门跟前……这真是把脑袋伸到师徒一脉的刀下去。

“打扰齐真人清修,实在过意不去……”陈长老干咳一声,极力挤出个笑容来,“只是,唉,陈易,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弟子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向着齐云天稽首:“齐师伯德隆望重,我等晚辈素来敬仰,今日实在是有一事棘手,想请师伯出手相助。”

齐云天于上座打量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倒是很会说话,还算个俊才,看来已是入了世家哪个十大弟子的门下。他目光一转,又落在陈长老身上,眼中蕴起些笑意:“陈长老可是来给我出难题了?”

陈长老并不大敢对上那目光,他隐约听说过齐云天当年赴十六派斗剑大会时,家族里很是做了些手脚,如今只怕对方会先拿自己算上一笔账。但横竖已到了玄水真宫,对方也总不至于大开杀戒,是以心中又镇定了下来:“于我等确实是难题,但于齐真人而言,想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哦?”齐云天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陈长老给陈易使了个眼色,后者心中委屈,还是只能开口道:“齐师伯有所不知,此事起因,乃是那少清……”他为难地憋了半晌,终是按照长辈交代的说了下去,“乃是那少清剑修欺人太甚,伤了方振鹭师叔。”

“方师弟受伤了?”齐云天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少清派何人如此大胆?敢伤我溟沧十大弟子?”

范长青默默地坐在齐云天下手喝着茶,假装自己也才知道这个消息。

“那少清弟子,仗着自己得师门宠爱,又有法宝在身,便肆无忌惮。言是来祝贺张衍张师叔晋位,实则在溟沧仗势欺人。”陈长老看了眼一脸老实样的陈易,觉得有些话还是自己来说比较妥当,当下便省了些前因后果,又加了些莫须有的罪过,忿忿道,“方师侄古道热肠,看不下去这等作为,自然要出手阻拦。但又顾忌到对方身份,为两派交好做长久计,便留了手。而对方……哎呀,还得寸进尺,愈发地胡作非为,竟斩了他一条手臂。齐真人,我溟沧十大弟子,岂能受这等侮辱?”

齐云天默不作声地听着,只觉得陈氏推了这位陈长老求到玄水真宫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等口舌,委实厉害。他心中发笑,面上仍是淡淡的:“如此,倒确实不能简单作罢。那少清剑修现在何处?”

陈长老就等着这一问,忙抛出准备好的说辞:“那少清剑修如此仗势欺人,又伤了方师侄,已是被我那侄孙女儿以法宝拿下了。”

齐云天倒是已经习惯了世家那边这算也算不清的辈分,就着话头继续说了下去:“哦?那不知陈族准备如何处置此子?”

陈长老一噎。他本是想把这问题抛给齐云天,不料对方抢先一步问了出来。如何处置?杀不能杀,打又打不赢,全是白白丢了颜面。他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大气也不敢出的后辈,早知他们如此不成器,还不如不带来。眼下他一个帮腔的人也无,只能腆着张老脸讪笑道:“如今已七年过去……正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才来向齐真人求个法子。”

齐云天端着茶盏沉吟片刻,随即道:“那少清剑修可是独自来的?”

“那倒不是,还有个师兄跟着。”陈长老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齐云天的神色,想看出些端倪,“那厮也是难缠,见我们扣了人,便在山门外徘徊不去,还扬言要拿我陈氏弟子出气泄愤,当真是可恨。”

“如此,倒确实有些不成体统。”齐云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着陈长老认真道,“虽只两人,也算是少清来使,出门在外如此不顾身份,也该叫他们师长知晓。陈长老且放心,我会向掌门禀明此事,希望少清能给陈族一个说法。”

“……”陈长老脚下一软,险些在椅子上坐不住,赶忙开口,“使不得啊!”

齐云天以恍若疑惑的目光望来。

陈长老对上那目光,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搬弄是非早已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他修道近千载,虽也有元婴修为,却在齐云天面前生不出半点气势,此时更是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此事……说到底,方师侄被斩了一条手臂,此事毕竟不甚光彩,就无需惊动到掌门处了。只求齐真人给个法子,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

齐云天略微眯起眼,唇角那点笑意教人不可捉摸。陈氏一心想不动声色了结此事,可惜自己等着这拿捏陈氏的机会已是许久了,又岂会轻易错过?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心头忽然一震,竟是与自己神识相连的坐忘莲在被催动。

那感觉……张衍已是累积好丹煞了?竟赶在了这个时候,那……他眉心微动,一时间心念转了又转,念及清辰子那封信,最后终是拿了另一个主意。

“齐真人……”陈长老见他久久不言,心中愈发忐忑。

齐云天回过神来,仍是笑着:“陈长老太过客气了,此事关系两派交好,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陈长老一怔,酝酿了半天的游说堵在了嗓子里。

“此事我自有主张,陈长老且放心。”齐云天宽慰道,“方师弟无端受辱,此番也是委屈他了。我这倒有些许丹药法器,烦请替我转交与他,愿他尽早恢复修为,也算是我这做大师兄的一点心意。”

若非早知道这位三代辈大弟子绝非善茬,陈长老几乎就要信了他这诚恳的说辞。虽不知齐云天此言是真情假意,但对方既然答应了下来,自己此行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他千恩万谢地又客套了一番,便灰溜溜地带着弟子赶忙走了。

“大师兄如何要答应他们?”待得送走了陈氏的人,范长青终是有些不解地开口。

齐云天放下茶盏,抬手微微按过胸口,淡淡一笑道:“你且往昭幽天池去一趟。”

范长青一怔:“昭幽天池?张师弟不是正在闭关,不见外客吗?”

“你且去便是。”齐云天不理会他为难的眼神,笑着抚过袖口的褶皱,“将此事告知于他,他自有办法解决。”

“这……”范长青心中大是困惑,“张师弟足智多谋,可……可他眼下闭关,只怕小弟我……”

齐云天支着额头垂下眼帘:“你以玄水真宫的名义过去,他会见你的。”

第一百零九章

一百零九

齐云天说得轻描淡写,范长青听在耳里,琢磨在心里,却只觉得难上加难。

张衍是个什么脾气,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这个年轻人当年跟随他三泊除妖时,那股子骄傲便可窥一二。如今他丹成一品,又新晋十大弟子,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既闭关不见外人,那只怕谁去说也不顶用。纵使是玄水真宫的名义……范长青心里头依旧有些忐忑,若换做旁人,齐云天的诏令自然无有不从,但张衍此子,却不是靠三代辈大弟子的身份便能压服得了的,若到时候驳了大师兄的颜面,这可如何是好?

须知这小子连鼓动大师兄主动退位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来个避而不见,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范长青本想开口再挣扎一下,而齐云天已是起身转回往内殿去了,只留给他一个毋庸置疑的背影。他口中微苦,思来想去唯有怪那方振鹭自己不留心,被区区一个小儿断了臂膀竟还闹出这等事情来。

就这么腹诽半晌,范长青终是愁眉苦脸地往昭幽天池去了。

一路上,他反复斟酌了一下措辞,希望能说动张衍接手此事,只是再一想到张衍还未必肯见自己,又觉得犯愁。还未等他琢磨出合适的法子,昭幽天池的云雾已是扑面而来,水意间尽是仙家灵机。

一晃三十年不到,从灵页岛到昭幽天池,从初入玄光到丹成一品,这张衍实在是了得。范长青心中愁归愁,也不忘暗赞大师兄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一个宁冲玄,一个张衍,如今都已入十大弟子之位。

他甫一入昭幽天池的地界,便有鱼姬迎上前来,向着云端一福:“不知来的是何方尊驾?”

范长青自然不敢在张衍的门口拿架子,自云端落下:“劳烦通禀一二,就说范长青自玄水真宫前来,有事一寻张师弟。”

鱼姬略有些难色,随即笑着迎上前来:“府主眼下正在闭关,不见外人。只是尊驾远来是客,不妨入府一坐,由妾身招待,略尽绵薄之意。”

“商娘子,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务必替我通传一番。”范长青倒还对这个替张衍主事的鱼姬有些印象,当初在灵页岛一叙,便是由此女招待的。对方虽是妖修人形,但他仍是一般客气,极是诚恳。

商裳略有些迟疑,随即便有一团朦胧烟云隐约聚成个人形,在她身后提醒道:“商娘子,老爷闭关前有交代,玄水真宫若有事,当可敲醒神钟一唤。”

商裳知这是张衍身边的镜灵觉察到府外来人,特来与她有此一说,当下自然点头称是,向着范长青款然一笑:“老爷闭关,想来唤他也需些时候,尊驾请入内稍后,妾身这便去通传。”

范长青点头随她到得大殿中,却并未有安坐的心思,心中焦急有之,忧愁有之,但最怕的仍是张衍不肯出来相见。眼见着商裳告退已有一段时候,他终是忍不住来回踱步,觉得自己是否该思量一下稍后如何回玄水真宫请罪。

就这么来回走了几圈,他腆着个肚子也觉得乏了,刚要停下来缓缓,身后忽然间有了些许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