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望着这位无缘结婴的师弟,初入山门时,各自年少,如今却已变了模样:“苏奕鸿虽是在山门中甚少露面,但能那四位真人看重,推为十大弟子,又岂是如此容易拿下的?且由得他们去吃些苦头,免得事后说我处事不公,偏袒师徒一脉弟子。”他说得轻巧,笑意间却有些凉薄锋芒。
古原抚着花白胡须点头:“大师兄思虑周全,当是如此。年轻人争强好胜,我等自然要给他们个出头的机会。”他思量片刻,长呼出一口气,“大师兄退下首座之位时我还不解,如今看来,大师兄仍是大师兄。”
“古师弟说笑了。”齐云天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前方局势,便如先前在第一峰观看大比之战一般安然,“以你之见,此番结果如何?”
“若无那十大弟子之位的许诺,似苏奕鸿这等力道修士,我等一齐上了,何愁不能拿下?偏偏这其中绑了一层利害,大家各自怀着心思。”古原嘿的一笑,目光里终于带了些少时的狡黠,“那便只有不逊色十大弟子实力之人出手,才有机会了。”
齐云天也笑了笑:“琳琅洞天的秦真人此番保举的黄师弟,你以为如何?”
古原听出其中大有深意,也是笑了:“世家上阵了那么多人,我师徒一脉自然不能落后。”
齐云天知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点到为止,转而看着前方世家六名弟子与苏奕鸿的搏斗这些人显然是得了族中不少支持,就连身后的玄光弟子一出手便是许多法宝。这次一并上阵了百余人,却不知能见识到苏奕鸿的多少根底。
观望间,但见苏奕鸿金冠之上一颗赤色宝珠乍然亮起,竟生出盖顶阴云,将袭来的宝物统统兜住。齐云天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动容:“避难珠?”
此物的厉害百余年前他便见识过,不曾想苏氏竟然寻回了当年苏默被那人打碎的真器。
“庄不凡何在?”他扬声唤道。
庄不凡立时出列他早已是十大弟子,自然无需去争那拿下苏奕鸿之功,是以只静候在侧听令:“大师兄有何吩咐?”
“苏奕鸿神通法宝加身,那等玄光境弟子哪怕只是助阵也必受牵连,烦劳师弟走上一遭,将他们及时接回。”齐云天话语温和,却并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庄不凡素来自命高人一等,待师徒门下犹自有些趾高气扬,此时齐云天却命他救回世家弟子,面上便有些不愉,一想到分明是那些人自寻死路,还要自己出面相助,更有些忿忿。然而齐云天的话,便是在洞天真人面前,都是有分量的,他哪里有反驳的份?只能沉着一张脸,领命前去。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前方苏奕鸿一声大喝,声如雷霆,抡起乌龙摩云棍接连锤死了六名化丹修士,震得所有人胆战心惊。唯有齐云天依旧稳坐钓鱼台,神色从容,一袭伏波玄清法衣衣摆飞扬。
“我世家中再无人否?怎送这些稀烂货前来送死?”苏奕鸿将长棍一杵,冷笑大喝。
齐云天略微眯起眼:“众位师弟莫要中了这等挑衅言辞。”他一句话轻飘飘压下,世家众人皆不敢再妄动。
古原向着他行了个礼,示意自己有话要说,神色正经:“大师兄,秦真人曾言,黄复州黄师弟功行深厚,修为不俗,当可为十大弟子,那苏奕鸿本事不小,既然黄师弟这般了得,何不命他前去拿下此人?”
他刻意抬高了嗓门,让旗台周围的弟子听得一清二楚。此言一出,黄复州便是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下场了。
果然,众目睽睽之下,黄复州只能咬牙站了出来:“大师兄,师弟愿意前往,与那苏奕鸿一战。”
齐云天将话语放缓,面有郑重之色:“黄师弟可需人手相助?尽管说来。”
黄复州还未来得及神色一松,古原便轻描淡写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大师兄,黄师弟意在十大弟子之位,心气极高,他人相助,岂非看轻了他?”
“却是我的错了。”齐云天不觉一笑,点点头,平静地注视着下方这个年轻人。
与琳琅洞天的恩怨这些年他并未如何计较,却并不代表不会计较。若秦真人咄咄逼人只是向着他齐云天,他也不过付之一笑,未必如何放在心上。但对方屡屡要动的却是张衍……那今日便只有杀鸡儆猴了。经此一事,他倒想看看,还有何人有胆子与琳琅洞天走到一处?
黄复州对上齐云天没有波澜的目光,一颗心已是凉透:“大师兄,余一人便可。”
“黄师弟勇气可嘉。”齐云天犹嫌不足,缓缓微笑起来,笑意间满是关切挂怀,“苏奕鸿乃力道修士,神力惊人,手中摩云棍可破诸多法宝禁制,你此去千万小心,若是见机不妙,那便快些回来,不要有了损伤,反而不美。”
他此言一出,便是彻底堵死黄复州的路,让他连趁机退下的借口也无。
黄复州冷汗涔涔地飞遁入阵,这厢庄不凡已带回了那群重伤的玄光弟子,没好气地把人往地上一丢。
齐云天要的便是这一份不耐,面上却笑道:“辛苦庄师弟了。”
他嘱咐了几句好生救治,余光瞥见颜真人门下的方洪暗自召了两名弟子,尾随着黄复州一并往生门去了。
十大弟子之位的诱惑太大,此番微光洞天也终是坐不住了。
“洛师弟。”齐云天抬手将洛清羽招至跟前,“你习《青灵显化元微法》,其中颇有些愈伤疗养之术,还需你替伤得重的弟子仔细看看,以免坏了根基。”
洛清羽点头道:“师兄高义,理应如此的。”当下便领命去了。
齐云天略微一笑,微光洞天何德何能竟教出了这等光风霁月的弟子。也好,倒省了更多功夫。
第七十一章
黄复州被齐云天三言两语推了出去与苏奕鸿斗法,未料法宝被破还失了一条手臂。紧随其后的方洪三人本想趁机取了便宜,却忘了苏奕鸿这般力道修士,一身钢筋铁骨,根本不惧损伤,反夺了他们手中的“汲罗金锥”去。
齐云天高居云水榻,看着他们灰溜溜地回来,到自己面前支支吾吾地请罪,心中一哂,面上倒是给他们留了颜面。
投机取巧却又不敢舍命一搏,便是给这等人再多机会,也是无用之举。
不过这苏奕鸿……齐云天暗暗皱了皱眉,世家与师徒一脉轮番上阵,皆是溃不成军,足见其棘手。那等力道体魄再加之避难珠等法宝,实难伤之。更勿论其背后就是阵门,随时可以退入其中用药调理,达不到多少削减其实力的目的。如此虚耗下去,只怕会给洞府里那几个元婴修士喘息之机。
“还有哪位师弟上前,欲那苏奕鸿相斗?”齐云天环视一圈诸人,平心静气地开口。
“张衍在此,劳大师兄久候了。”
高处传来一声疏朗笑声,所有人抬头看去,但见一天流云间一袭黑衣猎猎翻飞,似一笔悬锋墨意,利落而凛然。张衍自远处迢迢而来,剑光加身,带着千军万马也未必有的浩荡与傲岸,又有从容得宛如雪夜访戴。
齐云天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所有情绪沉到深处,只剩下晕开的笑意:“张师弟到得正好。”
张衍拱手一笑,转身化作一道剑光撕破阴霾,往阵中去了。
“这就是大师兄选中的人吗?”古原在一旁抚须点头,“此子丹成一品,更有一份万人之上的自信,当真是不错。”
“心性资质万里挑一,确实是极好的。”齐云天的目光追寻着那道剑影入阵,“这是师徒一脉之幸。”
白发老道长吁出一口气,不觉揶揄:“这也就是我如今无望大道,才能看得清旁人的好。换做年轻时候,见到这等优秀之辈,岂不得气得饮恨自杀?”
齐云天略微笑了笑,注目于前阵的目光却并不如何轻松。张衍姗姗来迟,却不知是做了何种准备?明明知道那个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又不得不在心头记挂一笔。阵中苏奕鸿一枝飞箭激射而出,却被张衍并指如刀,夹住箭身。他看着张衍将箭矢在手中一转,随即折成两段掷还给苏奕鸿,又觉得自己其实更相信他一点才对。
张衍的斗法,在大比上他便已然见识过了,可惜与杜德那一场却因中途离席,不曾得见,只能从范长青后续的讲述中听出几分针锋相对。
虽隔得远,齐云天却能从四面八方的气机中准确地分辨出张衍的招数,剑光纵横,仿佛已是见血,当是张衍的剑丸斩过苏奕鸿法身。随即便有更加汹涌的气机磅礴而来,隐约可闻苏奕鸿一声大喝。
“大师兄以为此战如何?”古原不似齐云天那般气机敏锐,望着远处一团光影明灭,面露凝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