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听到,那我可以再说一次。你若是想听,千百次也无妨。”张衍忽地一笑,“不过得等我片刻才行。”
等收拾了那劳什子琴,一切都好说。就怕你到时候听了,脸上先挂不住。
齐云天似被他说得有些疑惑,微微皱起眉。他感觉到张衍松开了自己的手,这一次竟意外地教他有些舍不得。他有些惭愧于这样的念头,可身体又确实放松了下来。不知为何,他仍不习惯来自张衍的触碰。
“师叔要去哪里?”他看着张衍的背影,不觉脱口问道。
“你就留在此地不要走动,”张衍郑重道,“我去解决个麻烦。”
张衍拿着符诏一路直闯元辰洞天,晏长生显然已是嘱咐过了,是以他才踏入正殿,便有童子呈上了一个修长方正的白玉匣。
“这是怎么回事?”张衍瞧着玉匣上扎着的红绸花,觉得有些窒息。
“真人交代过了,要以此物祝张师叔日后琴瑟和鸣,鱼水尽欢。”童子一板一眼地转述。
欢你大爷。张衍扯下那碍眼的红花,径直掀开匣盖。
匣子里是一架样式古旧的琴,张衍不大能分辨出那是什么花案,又是什么木质,只觉得那一根根紧绷的弦一如自己此刻紧绷的心思。就是此物吗?他抬手抚上那冰凉的琴弦,手指微微一勾,松开时发出一声泠泠响动。
琴身上烙下的“无端”二字铭文古朴端庄,方正间竟有一种通玄幽凉之感。
错不了,这确实是一件法器,他能隐隐感觉到内里蕴藏的深邃法力。
张衍将这架琴从匣子里抱出,单手掂量了一下,脑海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当机立断,一只手灌注大半真力猛地拍下。
他早已防备着这法器自身抵抗的伟力,这一击只是想试探这件器物究竟还有何玄妙,却不曾想这无端琴竟是应声而断,被震裂得粉碎。
莫说对面的童子吓了一跳,张衍亦是一愣。
那琴木便似早已腐朽一般,刚一受力便摧枯拉朽地碎开,手上骤然一空,只下意识抓住了一把碎屑。
张衍抬眼看向四周,一切太平,竟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张,张师叔……你这是?”童子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
“……”
张衍干咳了一声,将手中的木屑丢开,若无其事道:“哦,看来这个琴不够结实。”
难道是自己认错了?可那琴弦上附着的气机,分明……
等等,弦?
张衍低头一看空空如也的掌心,脚下只有一堆碎裂的木屑,那些圆润苍古的琴弦竟是不翼而飞。
他心中猛地一沉,一拍符诏立刻离开了元辰洞天。
赶至外面的那一刻,轰然的雷声滚滚而来,天与地俱是昏黑的,整个龙渊大泽潮水倒卷,直与天齐。
张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玄水真宫,四面八方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压得人心头阴沉。
齐云天竟还是停留在天一殿外,仍是他离开前所在的位置。凛冽的风来去间呼啸作响,而他一身青衣只是不急不缓地飞扬起落。
张衍一把抓住了他,及时咽下了那个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称呼,生生改口为:“齐师侄。”
齐云天任凭自己的手被他握着,随即抬头注目于他,极缓慢地露出一个温柔而凉薄的微笑,好似一朵花婉转盛放开来。张衍在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就要抽身而退,却反被对方紧紧扣住了手腕。
雪亮的惊雷霍然劈下,在地面上砸出一片焦黑的坑,似乎整片天地都随之震动。
“咳。”
张衍吐出一口血腥,连连退后几步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刻,他虽然挣脱了齐云天的手,及时避开了那威力无匹的紫霄神雷,却还是被电光所伤。
“齐云天”仍微笑地伫立于原地,专注而温存地凝望着他。
“张师叔不是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吗?”青衣飞扬的青年眉眼含笑,温文尔雅地开口,哀怨而深情,“那为什么要躲呢?”
张衍随手擦去唇角血迹,冷眼逼视着那人:“你可知,敢动我张衍的人,代价是什么?”
“齐云天”轻笑出声:“我也很好奇,不如张师叔让晚辈见识一下?”
“你居然一直藏在他的身体里,难怪我遍寻不见究竟是何物在作祟。”张衍一点点站直,漆黑的衣袍随风猎猎翻飞,“难怪他竟会拒绝我。原来都是你在从旁调唆。”
“这如何能怪我?”“齐云天”似听到了极为好笑的句子,放声大笑,“是他自己放不下过往,这才来到了我的面前。分明是要斩却凡身,却偏偏还留了一颗人心,明明是要割舍这些过往,却又心甘情愿沦陷此间。你看,他明明在这里呆得如此之好,你非但不感谢我,反而处处与我为难,真是恩将仇报。”
第673章 【番外】【张齐】锦瑟【1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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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在一瞬间滂沱而落。
张衍目光冷静地端详着那张微笑着的脸,诚然,那是属于齐云天的脸,然而那副端庄的皮囊下,却包裹着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存在。
“你的法力坚持不了太久了吧。”青年从容且游刃有余地笑着,那样嚣张的暴雨不曾落到他身上分毫,“真是自负啊,纵你正身乃是一方大能,但为了此境不塌,你入得此地仍只有规规矩矩收束灵机。待得你法力耗尽,我要将你驱逐出去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青年一步步缓缓上前,以讽刺而疑惑的目光望着张衍:“留他在此有何不好呢?竟不惜纡尊降贵也要毁了这个虚境。这分明是才他想要的,你何不成人之美?”
“我不喜欢听废话。”张衍微微眯起眼,“从他身上滚出去。”
“要动手么?”青年抬手抚过下唇,缓慢绽放地笑意在雨中显得诡异而冰凉,“对着这个人,这张脸,这具身体?”
他抬起手,手指在侧脸一抹而过,带出一道血痕,那张寡淡素净的脸被血色衬得生艳。
张衍目光猛地一紧,袖中的神梭飞出了却又顿在中途。
青年凝视着指间的血迹,仿佛极是满意:“你还真是爱惜他啊,那为什么不成全他呢?你那么固执地闯进这片虚境,闯进我替他织好的梦,连累了整个梦境都因你而变化。他本可以不用那么苦恼的,他的一切都会停留在什么都未曾失去的时候,而你却要亲手破坏他所希望的圆满。”
“区区虚假之像?也敢妄称圆满?”张衍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