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辰子觉得这个措辞实在太过幼稚,转头不参与交流。

反倒是齐云天认真考虑了一下,礼貌回答:“同辈中与周雍兄清辰兄齐名的仿佛当是冥泉宗的宇文洪阳,云天年纪尚浅,不敢高攀。”

“……”周雍一愣,随即蹲下身和他视线齐平,一脸严肃,“三大玄门本该同气连枝才是。那家伙是魔宗的,咱们不和他玩。”

齐云天随之肃然,点了点头。

周雍在他脑袋上又揉了一把,忽然心情大好,几乎难以按捺内心八卦的冲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对了!齐小弟,来,告诉周雍哥哥,你爹是谁?”

齐云天显然不曾明白他这一问的用意,只淡淡开口:“少小离家,俗世亲缘我已不记得了。”

“人小鬼大。才离家几年,就推说不记得了。”周雍原也没指望他答个所以然,只觉得好笑。

男孩并没有笑:“我入道那日,名姓已从族谱上除去,那便是无父无母,无家无族之人,不敢妄谈亲缘。”

“真奢侈啊。”周雍偏头看着他,“那是你的血亲,说舍弃也就舍弃了吗?”

“老师如今待我很好。”齐云天不露痕迹地避开了这一问。

周雍瘪了瘪嘴,最后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大声道:“有没有都没关系,以后咱仨就是好朋友了,有酒一起喝!哦,不对,你不能喝酒……那就有糖一起分,有苦一起吃!”说着他当真摸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自己留两颗,清辰子与齐云天也各分两颗,“今日苍天在上,我们以糖为证,义结金兰……”

“其实我应该也可以喝酒……”齐云天接了糖果,还想据理力争。

“不可以,你这个年纪只能喝茶。”周雍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第656章 【番外5】白发未忘情【5】

“你不问我后来怎么样了吗?”

玄冥宫内殿一片烛影摇红,宝帐熏光,周雍懒懒地坐在地上,一手掰正面前那张清丽的脸,一手提笔在胭脂中重新蘸过,勾勒女人的唇线。

女人披着褪色的嫁衣,长发委地,一样跪坐在地,像个毫无生命的人偶任他摆布,却又张口说着森冷的话语:“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不是人。”

周雍哼笑一声,竟也没有见怪她直白的言辞,只将那一笔稍稍拉长,勾得微挑,像是在她脸上画出了一抹夸张的笑意:“可他们是我的朋友啊,幼楚妹妹。”他在女人的脸上拍了拍,似想看见些更生动的表情,“我们三个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到处胡作非为,鸡飞狗跳的事情可干过不少。”

周幼楚无有情绪地望着他,瞳仁里无波无澜。

“可是后来啊,好像就不那么有趣了。”周雍把她的脸左右转了转,似想看看这一笔妆描得是否规整,“小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何况齐小弟九岁就把自己活成了九十岁的样子……我没有看错他,小怪物长大了,就成了一个大怪物,麻烦到我一个人都解决不了啦,只有让你帮忙。”

“他必须死。”女人的话语永远与他隔了一层什么。

周雍啧了一声,抬手擦去她唇角的妆,重新蘸了胭脂:“是啊,他挡了上人的路,当然得死。除了他,还有那个张衍。”

“张衍。”女人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对,就是和你定了鸳盟的张衍。”周雍低声取笑,“到时候他就交给你了,齐老弟那厢我来解决。”

周幼楚久久地看着他,最后突然开口:“你不高兴。”

“什么?”周雍专注于替她上妆,一时没留意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

“你在难过。”女人如是道。

周雍微笑着将那一笔描完:“我当然难过啊,若是打不赢他,我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大好年华,还想多活几年。”

“你不会死。”周幼楚否认了他的话,“没有活,就没有死。”

“……”周雍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收尾时到底还是颤了颤。他长长地叹息出声,“你果然不明白啊。”

女人木然地与他对视,两张像到极致的脸宛如镜像。

那表情的意思再浅显不过,周雍却笑了:“要说的,当然要说出来的。说出来了,也就算活过了。”

他将笔弃置在地,撑着地面起身,从女人身边走了过去,全然不顾唯一的听众根本无动于衷,只管喃喃自语:“我也知道,我们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齐老弟元婴那年,我们原是该一聚的,可他却被秦掌门支走,说是要离山寻徒……后来,等我与清辰兄再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十六派斗剑的法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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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霄派的法驾抵达承源峡时,十大玄门已到得差不多了。周雍立于自家山崖前遥观另外几座峰头,唯有溟沧派的法坛上还未有玄光亮起,思及先前隐约听闻的溟沧内乱一事,心中便约摸有了些底。

他还未来得及再遣人打探些别派情况,便有童子来请,言是主持法会的补天阁长老请诸派元婴真人一聚,商讨此番比斗要事。

“十大玄门之中仿佛还不见溟沧派道友到场,此时便相邀我等齐聚,会否有些坏了规矩?”周雍面上不曾多露情绪,只拿捏出几分谨慎地口吻询问。

童子连连赔笑:“长老请诸位过去,正是要议一议溟沧派符诏的事情呢。”

周雍心中已猜到了七七八八,默然片刻,还是和蔼一笑,随手予了那童子些好处,这才御起遁光,不急不慢地往主峰的大殿去了。

他甫一入殿,便见一袭白衣冷然端坐于少清席位,与殿中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格格不入。周雍忽然心安了不少,杂乱无章的念头竟也随之变得有条不紊。听闻这次十六派斗剑,少清派也出了不小的变故原本该代表山门出席法会的班少明无故失踪,遍寻不见,于是少清派难得更替了人选,改由与之同辈的大弟子清辰子前来。

周雍心里很是欢喜了一下,眼下漫不经心地敷衍了旁人的礼数,便径直去到对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热情招呼:“清辰兄,你我兄弟二人也有数十载未见了。”

白衣剑修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这一点头虽极是简单,周雍却只觉得心满意足。

“清辰兄,”他随手一晃,摇开一幅玉骨折扇挡在唇边,压低嗓音与对方窃窃私语,“溟沧派的变故可听说了么?”

清辰子一言不发。

周雍倒也不意外他的沉默,继续道:“你说,齐老弟此番可会来么?”

“他必须来。”清辰子淡淡开口。

周雍心头一跳,目光扫过殿中诸人,声音更低:“他才入得元婴多久?来了岂不是……”他想了想,还是把“送死”二字噎了回去,“我猜秦真人,哦,不,现在是秦掌门了,必舍不得。”

清辰子不再作答,只看向殿外。

周雍这才意识到殿外方才还是晴空朗日的天气却忽然雷雨大作,必是有精通水法雷法之人有意排布。他眉头紧皱,眼睁睁看着最不愿意看见的“答案”自殿外而来,只能将折扇在手中拍合,高声招呼:“哟,齐老弟可是来迟了,快到这边坐!说来咱仨真是有好几年不曾一起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