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周雍还在旁边扳着指头数他们仨有多久未曾再好生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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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石之上,周雍率先不战而退,清辰子拿着他留给自己的那道符诏,并上夺来的另外七道与齐云天一战,两败俱伤他生吃了一记龙盘大雷印,齐云天也终是未能接下他的第十二剑。
他提醒过齐云天,化剑之伤不可疏忽,需尽快回归山门请师长料理。后者向他含笑一拜,道了告辞。
清辰子也随之折返少清。
临近贯阳大岳墩时,他依稀得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懒懒地坐卧在云头里,远远地便开始揶揄他:“好徒儿,快过来让为师看看可有缺胳膊少腿?听老晏说你把他那徒孙侄儿揍了一顿?”
“……”
清辰子来到云榻前,看着那个难得没有喝醉的女人:“恩师。”
女人顺手抓了他的胳膊坐起身:“为师都听说了,不错,能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是好事。”她眉眼弯弯地笑着,“走吧,为师那儿还有几坛子好酒,咱师徒俩还从未好生喝上一杯,这次权当替你贺上一贺。”
清辰子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贺的,但孟苑婷说话从来不容人反驳,拉着他便去了自己在中柱洲的洞府。
清辰子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恩师在外另辟了一处地界,心中旋即想到,这座洞府在中柱洲,晏长生的楚恨崖也在中柱洲……他还没来得及想到更多,就见女人大大咧咧地推开一间房门,里面尽是一坛坛陈年佳酿。
“……”
他算是知道这个人仿佛永远也喝不完的酒是从哪儿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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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苑婷开了一坛据说窖了一千年的行舟酒,清辰子忆及当初周雍喝的那一坛也不过才五百年,便已是醉得什么话都稀里哗啦往外吐,便喝得极缓也极慢。孟苑婷一边取笑他的酒品,一边自己喝得兴高采烈。
酒过三巡,已是月上中梢。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高。”女人有些微醺,伸手比划了一下,“岳轩霄那小子,把我找回来,就说给你当师父。”饶是她素来酒量极好,眼下也渐渐被酒的后劲儿迷糊得有些不大清醒,“你说,让我当师父,和没成亲就多了个孩子叫娘有什么区别?”
“……”
她抱着酒坛,仿佛很是欣慰:“不过现在小孩子长大啦,我这当师父的脸上也有光。老晏他就没这么好的徒弟。”
清辰子默默地收走了她怀里的酒坛,将她的手臂搭过自己肩头,架着她准备回去。再让这个人喝下去,还不知道她要说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孟苑婷倒也不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扶着他站起:“行,咱换个地儿喝下一场。”
清辰子架着她上得云头,往少清行去,一天月色皎皎,完满得恰好。
这么一路在云间默默走着,他终是忍不住开口一问“恩师可有什么心愿?”
女人醉得颠三倒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咯咯一笑:“有啊,我想要个对手。”
“晏真人不算吗?”
“不算,”女人撇了撇嘴,拉长了声调,“我想要个,化剑上能打败我的对手,好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我未能参出来的剑。现在这样,真是寂寞啊。”
她说得戏谑又惆怅,明明笑着,却也落落寡欢。女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她说很寂寞,那就是真的很孤独。
清辰子仍是稳稳地架着她,走过冷月与流云,走过千里万里。
长久的沉默后,白衣凛然的年轻剑修终于沉声开口:“恩师,我会成为你的对手。”
而女人已经醉意酩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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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从前的华关山,还是现在的清辰子,都从来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那一年贯阳大岳墩外风雪漫天,龙鳍背上什么也无从分辩,他也仍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那么如今,他自然也能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打败她的剑。
他带着足够的决心与耐心去磨练自己的每一剑,去参详每一种剑意的变幻与演化,他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去追逐,但又不仅仅是追逐。
天长日久,终有一日,他必能追上。
然而女人总是任性得谁也不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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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苑婷这一次的闭关来得比以往都久,出关时顺手一剑斩碎了打坐用的玉台。她的剑意无有半点变化,在长久的参悟与推演中,她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此生于化剑一途,她再无半点精进的可能。
于是她径直往清鸿宫去,寻了岳轩霄,直言转生之事。
岳轩霄默然良久,只提醒了她一句:“你如今非是一人之身,你还有个徒弟。”
“我会留本手札给他,我便是还在,能教他的也不过上面那些。”孟苑婷笑了笑,“他是你寄予厚望的孩子,总被我这么养着,再好的苗子也要养歪了。”
“你当真已想好?”岳轩霄终是又问。
孟苑婷轻描淡写道:“我毕生所求,不过化剑之极致,如今已是无路,何必继续蹉跎岁月?”
“清辰知道了吗?”
“他在闭关,不必打扰他。”孟苑婷站起身来,“行了,我也去和老晏知会一声。”
“你放心,那个人,少清自当以礼相待。”岳轩霄看着她的背影,忽地开口。
女人驻足回头,冲他笑笑:“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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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苑婷自中柱洲回返时,自觉其实也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候。她入道之后再不信天命,不似旁人,转生也要巴巴地先算个良辰吉日,保佑投个好胎。
然后她便看见了停在自己面前的清辰子。
“不是该在闭关吗?”孟苑婷一扬眉,“怎么到处乱跑?”
清辰子的神色一如既往,只是嗓音低哑得厉害:“恩师即将远行,弟子前来送恩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