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手的赤金长矛快得如同一尾扑向猎物的蛇,将齐云天立足的楼阁咬下一角,震开发疯似的气浪。齐云天未曾躲避的身形在气浪中散为飞花,转眼他又出现在另一座亭台的阑干间,无所谓地抿去指骨上的一点血迹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一击根本不容躲闪,他索性曲指震出一道气机,打偏了金矛的轨迹。
“周雍兄何必动怒?”他笑意安然,从容不迫,“不过这等玄奇妙事,合该与清辰兄分享一二才是。”
周雍缓缓起身,反复摩挲着小指上的玉戒:“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出去的机会吗?”他的身后一颗接一颗大星次第亮起,在这片无边晦暗里明耀得如同太阳,“齐老弟啊,你真是大意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说了要取你们的性命,为什么还会放任你叨唠这许久来拖延时间,而不去拦住那张衍?”
九星法相再一次当空浮现,煌赫无匹。齐云天静观着那一颗颗命星,瞳仁忽地一紧。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你们已经靠着‘清景暗地’之术遮掩了一切痕迹,我却还能把控到你们的行踪,如此恰到好处地布置一切,来等你们自投罗网?”周雍此刻全然不见方才的慌乱与气急败坏,取而代之地是某种冷诮。
他的身后,第十颗大星霍然亮起,燎朗如火焚。
张衍御着剑遁已行出不知多少里地,仍不见此间虚界的尽头,嶙峋残缺的白石不断与他擦身而过,除此之外,此世再无他物。
唯有那只不知藏匿于何处的眼睛始终跟随着他,鬼魅般阴魂不散。
继续被虚耗在此地只能是坐以待毙,正如齐云天所说,他必得先将此间禁锢打破,方能找到破局之法。以齐云天的修为与周雍对上,一时当可无虞,但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只要能破开此界,重整气机,哪怕齐云天不肯用上“踏步星罗”,他也可及时回援。
破绽……万物皆有破绽,一方地界更不可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天衣无缝,他必须尽快寻到这里的弱点,以确保一击即溃。
张衍加快了剑遁之速,忽然间,一抹妖冶的红影从天而降,划出一道拦路的血光。
玄黄大手轰然拍出,烟尘散去后,那个身影依旧娉婷而立,嫁衣逶迤。
眉目绝艳的女人口中衔着白刃,手里提着妖刀,赤裸着足踝立于一段石棱上,仿佛白骨生花。v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五百九十八
张衍扬手挥出一道剑光,斩下就近半边游廊的台阶作为立足之地。他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如鬼魅般拦路的女人,身后演先天之造化的玄气法相窈冥不定。他当然记得这张脸,那样倾世的容貌,却只让人深恶痛绝。
“周幼楚。”他排开万千剑光,凛然而傲慢地对上那双漠然到了无生气的眼睛,却没有贸然出手。这个女人恣意张扬地立在他的面前,他却感受不到半点她的气机,就好像与周雍对上时那样,似有还无,难以言说,然而他又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种森严的锋芒,仿佛那只狰狞注视他的巨眼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这个女人是来找他的,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蛰伏的恶鬼与妖魔。
女人将衔在口中的长刀拿下,在手中利落一抖,目光自始至终只停留在他的身上:“张衍。”
她本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唇上的妆却被胭脂刻意勾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这笑容画在她的脸上也像是死的,过分鲜红的颜色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死气沉沉,像个蒙了人皮的傀儡。
“你是来杀你的。”女人双手各提着一柄修长而微弯的刀,轻描淡写地说着锋利的句子,“上人说了,跳出棋盘的棋子不需要留着。”
张衍冷眼看着她这副麻木不仁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就凭你?”
周幼楚稍微偏着头,振袖亮刀,她浑身上下不曾放出半分法力,某种杀意却以凌空划弧,劈斩而出,将他们之间浮兀着的白石从中以十字劈开。
玄气法相之中五行真光陡然一盛,张衍身形纹丝不动,一道金光已是迅疾而出,与那道杀意在中途相交。两道光华俱是无形,这一击却震开一片骢珑玉碎之音,眨眼间,清鸿剑丸趁势而起,铮然一声舒展开数以万计的化剑剑意,封去女人可能的一切退路,将其完全困顿其中。
他没有多余的功夫去关注这副腌臜的皮囊,一动手便已是将法力尽数敞开,举手投足间俱是劈山断海之威。“神光一气剑阵”被他施展到了极致,若放在九州地界,几乎足以翻手击溃半片洲陆。
剑阵陡然绞紧,然而下一刻,提刀而立的女人竟是旋身而起,鲜红艳烈的衣裙如花开绽。剑阵中的白石接二连三地在崩溃,她却轻巧而从容地赤足踩过那些碎石,踏着近乎曼妙地舞步游走于剑光中,划出一片自己的领域。
四面八方忽然响起某种窸窸窣窣的清锐声响,仿佛千万只枭鸟啼血是围布成阵的化剑剑意震荡在某种诡异的威压下,剑网企图收拢,反被从内而外地扭曲撕碎。
“你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女人每踏出一步便随手挥出一刀,就这样一步一步自剑阵中走出,“你本来应该按照上人的计划,奉上自己的气运,然后过完一个人应有的一生。可你却逃走了。”
张衍伸手从虚空之中拔出一道雪亮剑光,剑阵随之变换,将那个过分嚣张的女人重重围住。他提剑疾驰入阵,身形几乎与剑光化作一道,将那个鲜红的身影斩作两半,而后千千万万的剑意分化而出,割裂血肉,碎去骨骼,将那副绝色的皮囊尽数绞碎。
他稳稳落在一块碎岩之上,袖袍一掸,剑光随之收敛。
“或许我该感谢周雍让你主动送上门来,”张衍甚至懒得回头再看那具残骸的下场,“让我能提前料理了该杀的人。”
虚空之中,一声极低的叹息声响起。
张衍蓦地转身。
紫电青光与璿玑玉衡撞开一片惊天动地之势,霎时间光芒澔汗,四野一白。几轮神通过去,两个人影各自飘然后撤,拉开距离,重新回归到先前的对峙之势。
“你对张衍做了什么?”齐云天站定身形,袖风间电光未消。
“你真该照镜子瞧瞧你现在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周雍将“毕月乌”横钉入一方巨石,自己顺势翻身坐上,“我只不过略提了提他,你便这般紧张,待得稍后,那张衍的头颅被提来送到你面前,你岂不是要去半条命?”
他偏着头摊开手,一方玉帖浮在他的掌中泛起幽幽光泽:“确实是我大意了,竟没能想到你这样的人究竟为何会对一个随时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家伙如此忍让包容原来钢浇铁打的一颗心,也是能被化成水的。可惜,可惜啊。”
齐云天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周雍兄感慨良多,足见心中是何等惆怅难平。”说到这里,他有是一笑,“话说回来,周雍兄以非人之身来了悟人间之事,想必极是不易,能有此慨叹,更见难能可贵。”
“真是死鸭子嘴硬。”周雍哼笑出声,把玩着那玉帖,亮与他一看,“你啊,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四四方方的玉帖内,清楚刻就着两个人的名姓与生辰八字,上书“尔昌尔炽,永以为好”的字样。竟是一方合婚庚帖。
齐云天呼吸不易察觉地一窒。
签订鸳盟的婚帖之上,“张衍”二字刺入眼目,连带着旁边“周幼楚”三字,也一样触目惊心。
“齐老弟啊,你瞧瞧,你心头所爱早已与他人定下鸳盟。鸳盟可是世间仅次于血亲的联系,多亏了他与幼楚妹妹的婚事,我才能以定契之术顺藤摸瓜得知他的行踪,哪怕是‘清景暗地’之术也掩盖不得。”周雍微笑起来,神色格外诚恳,“所以唤他一声周家的女婿,可错不了。只要这鸳盟在一日,他与幼楚妹妹便要绑做夫妻,永远逃不出我玉霄的笼子。”
齐云天看着他那些全然虚伪做作的表情,指尖本该渐渐淡去的雷电又开始噼啪作响。
周雍将庚帖一合,把玩在手中:“别急着发火嘛,你不会以为,只有张衍身上才落了那定契之术吧?”
“哦?”齐云天面如止水,“我此生未结鸳盟,世间也再无血亲,不知周雍兄还能有何高明手段?”
“那自然是,很费了一番心思。”周雍说得煞有介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底有高深莫测的笑意,“为了能在你身上落下那一缕气,我可是苦等了许多许多年……等得我耐心险些都快耗尽了,你才成就洞天。”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五百九十九
四周随之一静,然而却有莫大的威压如浪潮般扩散开来,缓缓游移的白石都为之凝定,仿佛时间都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