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掌门似笑了笑,一字一句来得平静却坚决:“我辈行此破釜沉舟之事,不为私欲,不为独尊,只求换得新天,道统不衰,此心昭昭,祖师可鉴。”

“是弟子狭隘了。”孟真人正声道。

“这不怪你。”秦掌门声音和缓,“先代掌门牌位动摇之事自开派以来几乎从未有之,忽有此变,难免有所揣摩。不仅你心中多思,为师亦有疑惑,否则也不会于祖师殿闭关,推演此事。”

孟真人神色愈见郑重:“四代掌门庇护山门多年,于溟沧有大功果,可寿尽之后竟是至今不曾入道,也不知其间是何缘故。”

“昔年四代掌门为山门昌盛自愿放弃飞升,方有今日溟沧,如此良苦用心,后来之人万不敢负。”秦掌门轻声开口,“先人不为之事,我辈为之;先人不行之路,我辈踏之。不过如是而已。”

那样轻描淡写的句子却压得人肩头一沉,孟真人沉默良久,终是再次开口:“如今九还定乾桩已成,诸般准备也将就绪,敢问恩师,意在何时?”

秦掌门并不意外他有此一问,静静道:“开此大劫,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非是以修行道术便可测算。若是时候到了,万般大势皆要推波助澜;若是时候不到,纵使有再多惊变,也不可妄动。”

“是。”

雪亮的剑光自上而下,将一座雄峻险峰从中两段,无边天水滔滔而来,自断口处冲出一道浩荡江河。一时间地势动摇,群山颠覆,小界之中的景象又生变化,霞明玉映间,被斩断的险峰化作两处遥遥对峙的山头,镇住其中一道来去皆不可见尽头的江河。

张衍收了清鸿玄剑落于其中一座峰头之上,观望下方水势:“这般如何?”

按祖师留传的祭炼之法所示,要将禁光法胎彻底炼化为神水禁光,当先需得辟出一片养水之地,固本培元,循序渐进地令其能自行补纳生机,成长壮大。他与齐云天商议之下,终是分山倒海,随着心意在览冥海界中化出一片合适的天地。

齐云天青衣带水,于他对面的山崖落定,纵观山水全貌后微微颔首:“当可为之。”说罢,他抬手一招,一点玲珑青光自他额间关窍飞出,高悬于两峰之间。

那青光乍看并不如何夺目明亮,却似有活意,脱了齐云天约束之后更生出几分想要趁机逃脱的意思,盘桓几周便奋起往上,意欲冲出这片天地。

张衍伸手一握,遥遥做了一个擒拿的手势将它抓住:“好厉害的法胎。”

这禁光法胎看似微小,不过米粒之光,却内蕴磅礴的意念,其间更有一股杀伐纵横之势。若非他得成至法洞天,法力无尽,以不修水法之身妄图掌控此物,只怕会反过来被此光吞纳。无怪乎齐云天为祭炼此物耗时弥久。

齐云天随之出手,下方江河感他心意冲天而起,化作十二条鳞爪飞扬的水龙,将那禁光法胎团团围住:“此物难驯,只怕要将其压入水中还需费一番功夫。”

张衍笑了笑:“这有何难,我来便是。”

他当即撑开法相,一时间玄气遮天,演化万千,将这两山一水之地牢牢封锁。被囚禁在半空的禁光法胎显然也感应到他的来势汹汹,在水龙结成的桎梏中拼命挣动。张衍一指化出百道剑光,侧目端详此物,料想这禁光若能如人一般言语,此刻必已是咆哮到歇斯底里。

因齐云天一早有所叮嘱,这禁光乃是至水之物,需得尽量避免沾染其他气机,是以除却水行真光与《澜云密册》上的功法以外,唯有化剑最是称手。

张衍与山崖之上的齐云天对过一眼,微微点头。后者会意,卸去对四方之水的控制,十二条水龙一瞬间化作飞瀑冲刷回江河之中,禁光法胎趁机脱困而出。

张衍在同一时间出剑,手指凌空一画,轨迹如圆,蓄势待发的剑光向着那法胎蜂拥而上,困入剑阵。剑意劈砍上那点青光的感觉极是奇特,好似被吞入无物之地,却又一抽既出,自始至终难以发力。

他眼下之敌,可谓是水又非水,有形也无形,恰如当年他祭炼清鸿玄剑需得降服那剑胎一般,需得以心力取代外力,与之争斗,再将其压下。

思及此,张衍心念一定,无数交织成网的剑光回归为一束。他纵身而起,自高处一剑将法胎贯穿。

无形的威压爆开,双方各不相让,比拼着各自的领域。禁光疯狂明灭,叫嚣着要摆脱张衍的控制,带起某种汹涌的意识想要侵占这个对手的脑颅。而张衍一剑既出,便再无退让,任凭玄袍如何鼓风翻飞,手中的剑光也岿然不动。

齐云天抬头看着张衍与禁光法胎对峙,片刻后目光重新放向那片滔滔江河。他拂袖下得山崖,落于水上。江河在一瞬间静止,再无半点波澜。

这一番对峙的结果已见分晓,他无需再看。

随着这样简单的念头,半空的剑光猛然爆发出凶狠至极的气势,漆黑的身影伴着烈风直落而下,将禁光法胎死死钉入水中。

一瞬间的死寂后大浪惊起,向着四面排挞,不断撞在山岩上,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

齐云天注视着那一点被打入水下的青光,神色有一瞬间的惘然。

“世间没有不能相容之水,我们是同类,接纳我,你也一样能得到我的力量。”

同类啊……

第五百六十一章

五百六十一

“在想什么?”

张衍自水中收剑,剑光在他指尖如霜雪般化去,起身时正见齐云天怔怔地望着被关入养水之地的禁光出神。

齐云天回过神来,略笑了笑,与他随口闲话:“这禁光法胎需在水中养够三载,日日都得补入生机,助其成长。除此之外,还需顺应天时水势添补外材相佐,桩桩件件更是繁琐,一步若差,前功尽弃倒还无妨,只怕这禁光将成未成之时暴起伤人,才是教人头疼。”

张衍沉吟片刻这诸天纵合神水禁光他曾于渡真殿的典籍之中查阅过一二记载,此术虽为历代玄水真宫继传之人方可施为,但数千载间,真正祭炼过完整禁光的,也唯有二代掌门一人而已。相传二代掌门为镇守山门,曾携师弟元中子,也就是而后的三代掌门共同钻研此术,耗时弥久,方得一缕。虽则一缕,但真要斗战起来,这禁光之威,却不输于一名洞天真人。

更何况方才与这法胎初次较量,便已觉其放肆,若是再养炼个三年五载,倒不知要桀骜成什么样子。

“既要补入生机,先由我来便是。”张衍稍后便有决断,“你先前祭炼法胎,损耗巨大,还需多加调息。”

齐云天半跪下身,一手按在水面上,感觉着水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稍后我入得水中将它稳住,你再动手。”

他忽地抬头,深深看了张衍一眼,意有所指:“该怎么做,你已是知晓的。”

张衍并不马上答话,只沉默地与他对视半晌,这才微微点头:“你要小心。”

齐云天还以他安然一笑,随即指尖于水面点出一片漩涡,毫不犹豫沉入其中。江河随之恢复了流淌,卷起滔滔大浪。

光线消失于头顶,看似明澄的水下,其实幽暗如渊。齐云天阖上眼下落,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水势,宽大的青衣载浮载沉。

一种极为锐利的感觉在接近,充斥着敌意与忌惮。

齐云天睁眼,注视着悬于前方的那一点青光,坦然地伸出手去。

青光轻巧地从他指缝间溜走,神完气足地绕着他四下徘徊。那感觉并不是有意要亲近,更像是磨牙吮血,审度着猎物。这充斥着斗战之念的禁光法胎,无有一刻停止对于杀伐的渴求。

“你来了。”渺茫的神意在水中荡漾开来,有种教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齐云天任凭这股神意将自己包围,神色分毫未改。

“我说过,你赢不了我的。”水中的神意来得趾高气昂,“我生于你的杀伐好胜之念,你的心意弥坚,则我愈强。可是你战胜了所有敌人,又拿什么来战胜你自己呢?更何况,我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