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量尘始终不动如山:“请周道友随我一行。”
“……”张衍微微皱眉,终是袖袍一扫,上前两步,“那就有劳道友引路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五百五十三
老人语涉张衍,齐云天眼中终于亮起一丝当仁不让的锋利,某种尖锐的情绪从心头直刺而出,就要酝酿成刀与剑。
“很不错的眼神,小子。”老人喟然一笑,他们的眼中有质地相同的锐气,“看来你也是品尝过权力的人。”
齐云天试图收紧手指,握住一点能与之对峙的力量,然而困住他的北冥真水却带着近乎绝对的威压,不容任何反抗。老人提起“权力”时的口吻是那样闲适而轻漫,俨然是凌驾在一个极高的地方俯瞰所有,游刃有余而又理所应当地目空一切。
“晚辈斗胆一问,”齐云天终于卸去那些无用的伪装,在这个对手面前,他不需要维持任何端方的矜持与泰然的微笑这个老人看穿了他,无论是他的诡计,还是他的软肋他要做的唯有以本来面目与对方分庭抗礼,“您是什么时候起疑的?”
“起疑?不,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老人随手一招,大殿中央铺地的玉石忽地积起一泊澄明的清水,镜影之中殿宇却分明是另一番光景,“从你拆开那封玉霄传来的书信时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荀斯远。”
齐云天心中一惊。
老人好整以暇地取笑着他:“那孩子早被我惯坏了,喜怒从来都写在脸上,若见到玉霄的书信,只怕要先撕了才觉得痛快,又哪里还会规规矩矩地拆开?”
“您早知道我并非真正的荀斯远,居然还敢让我插手门中之事?”齐云天只觉得脑海里有一根弦始终绷得极紧,因为即将濒临极限而隐隐作痛,但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思量其他。
“为什么不敢?”老人低着头,自上而下读取着他眼中的忌惮,“年轻人总是喜欢表现,我又何妨给他们一个机会?何况我是个喜欢看热闹的老头子,看着年轻人班门弄斧焦头烂额,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齐云天牵动唇角,微微一哂:“您是想说,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吗?”
老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一旁的水镜:“这才是游戏的乐趣所在,不是吗?你在布置一切,算计所有人的时候,也乐在其中吧。”
齐云天忍下那过分利落精准的话语,转头看去,呼吸一窒。
张衍踏入上极殿的瞬间便意识到不对,只一眨眼地失神,面前便不见了于量尘的踪影。殿门在他的身后轰然紧闭,掩去一切光亮,殿内的全部灯火也齐齐灭去。黑暗从天而降,其中仿佛暗藏鬼怪。
他阖眼细查,只觉四面八方都已落下密不透风的禁制,将人不漏痕迹地困顿在此间。
很微妙的感觉,不像是受制于人,倒像是……前来赴约。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宿命,但这一刻,他似乎被命运追上了。
张衍目光一沉,于袖中摸索出一柄法剑提在手中深陷于这个不知名的虚境之中,神通受限,剑丸无用,只能暂且仰仗于这“周颢”所有之物他顺着黑暗步步前行,却如入死地,感觉不到丝毫人迹。
不,这里不是浮游天宫……但又是何处?
忽有一念降下,莫名到难以捉摸,张衍皱眉闭眼,微微摇头,待得再次睁开眼时,周遭景象已是富丽堂皇起来,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廊柱雕窗上贴满连理的喜字。一开始,一切就像是空洞而僵硬的布景,随着一步一步走过那些喜气洋洋,竟也渐渐听到了鞭炮与锣鼓的声响,宾客迎来送往的祝词尽是百年好合。
张衍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大红的吉服,神色渐渐冷透,手腕一翻,忽地一剑斩下身旁一人的头颅,换来一片碎屑纷飞。余下的来客对此视若无睹,仍是按部就班地行礼道贺,笑意画在脸上,像是牵线木偶。
他们都在说,张公子好福气,竟能被定阳周氏招为赘婿,实在是可喜可贺。
张衍踩过铺地的红绸,脚下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他一路随手挥动着法剑,冷而怒的剑意将周围聒噪的死物劈砍得灰飞烟灭。
红绸的尽头是雕着鸾凤和鸣的婚房,一剑劈开房门,红烛高照,满室艳光。
描金的长榻上铺着鸳鸯锦,垂落的纱幔间织着并蒂莲,坐在榻前的女人嫁衣明丽,盖头四角流苏垂落,分毫不动。
张衍却呵地冷笑出声,长剑劈下,将那盖头连着缀满明珠的凤冠一并斩落。黑发淋漓散落,盖头下的女人有着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抬眼望来时,眸色孤冷而妖冶。
“周幼楚……”张衍脸上不见任何表情,“或者说,可以称呼你为,周阳廷。”
女人抿起胭脂色的唇,轻巧一笑,她是这万千死物之中唯一的“活”。她开口,重复着旧日的谎言:“我今日成道飞升,便将人间父母托付与你,待得你功德圆满,我自会接你上天一并享尽……。”
她的话语未尽,剑光已是毫不留情地劈下,将那张绝世皮囊斩作血花四溅。
“道可道,名可名;死物死,情无情。一气本是混元始,不过披皮有形。”
忽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衍霍然回头,却见一须发皆白的道人立在他的身后,似笑非笑,目光炯炯。
“你是……”
他向前踏出一步,却似一脚踩空,什么都来不及抓住,整个人便向着无名的黑暗坠去。
水镜陡然生变,齐云天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心头揪紧,只觉一腔气机皆乱,却又不能显露半分。
错不了,虽然只有仓促一眼,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记忆中,也曾有一个人能与这张脸渐渐重叠,虽是男子轮廓,眉目间却是一般无二的神韵。
“果然如此。”老人眯着眼,半晌之后终是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
齐云天只觉束缚自己的北冥真水忽地被收回,脱力的身体险些栽倒。他以手撑地,低低咳嗽几声后,终是抬头再度看向面前的老人。一个念头隐约在他心中掠过,伴着从前忽略了的只言片语,疯狂地滋生蔓延。
“是您……破了灵崖上人的一星三曜之术。”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五百五十四
某种闷雷一般的轰鸣声响起,整个大殿开始晃荡,行将坍塌的不是浮游天宫,而是这片难以捉摸的虚境。思绪如同尖利的刀刃刺入头颅深处,痛不欲生的同时竟也带着如获新生般的恍然大悟。
不,不仅仅是如此……猜测在不断串联,似刀锋顺滑而过,惊起血色。
齐云天直直地看着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只觉洪涛大海磅礴而来,而自己不过沧海一粟。
老人背着手,于一旁动荡中泰然自若,不过大袖一扫,就将整座大殿重新镇住:“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齐云天喘匀呼吸,重新起身,拾回应有的从容:“三千年已过,您等到了您想要的答案,也请您……给晚辈一个答案。”
老人含笑与他对视:“你其实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事关重大,晚辈不敢大意。”齐云天静静开口,“但凡有一丝存疑,也想请掌门真人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