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宸深深一叹:“我已是去查过,流徽洞天门下那孩子的生辰八字正合了玉霄的要求,秦清纲打的便是他的主意。”
“这也好办,你现在也去寻一八字相合的弟子收做徒儿,到时两人同为洞天真人门下,你未必没有胜算。”齐云天一哂。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结亲之事断不可能。”何静宸目光一凛,“我溟沧岂可与玉霄同流合污?”
齐云天将手中玉简随手一掷,目视于他:“如此说来,何殿主烦忧的果然是流徽洞天坐大,他日难以扼之了。”
何静宸眼角抽动了一下,声音更沉:“流徽洞天对掌门之位虎视眈眈,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你这话问错了,”齐云天嗤笑出声,“你该问门中洞天之中,有谁还看不出他那点心思。”
何静宸张了张口,终是默然不语,只转头看着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脸色愈见冷肃。齐云天捻着袖口的衣纹,并不主动出言。书斋内并未点灯,光线收束,随着落日缓缓退去,只留下幽晦的余影。
“你与我说句实话,掌门师祖此时闭关,究竟是为何?”半晌,对面的男人终是开口。
“掌门行事高深,岂容他人揣测?”齐云天仍是不动声色。
“旁人说此话也就罢了,”何静宸皱眉,“掌门师祖素日只留你在跟前侍奉,若要闭关,岂会不与你交代原委?”
“……”齐云天分毫不乱,反是问道,“何殿主近来如此着紧上极殿之事,莫非也存了与流徽洞天一般的心思?”
“荀斯远!”何静宸厉声一喝,霍然起身,显然是被这句话说得动了真火。
齐云天抬眼望着他,目光中带了审慎。
何静宸深吸一口气,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拂袖将手背在身后,转过身去:“当年,太冥祖师自天外而来,点化灵穴开派溟沧,数十载后传位于随侍弟子后就此离去。二代掌门继位之后,几乎是苦苦支撑才护下山门一隅,不足千载,随之飞升。前代掌门秉承遗泽,待山门再无乱象,机缘一至,也就此去位,前往外界。而师祖他老人家……”他顿了顿,似要忍耐住某种情绪,“他明知,境关之前,若是错过机缘,只怕再难飞升,却对此事只口不提,一意留在此世,护持山门,只为溟沧道统能万载绵延,长盛不衰。这里处处是他的心血,我怎可让他老人家的心血,做了有些人寻觅上境的踏板?”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话语随之弥坚:“若论修为道行,我自知不如秦清纲,但若是他任掌门,我何静宸必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服。”
齐云天看着那个背影,想起张衍与他说过,这位曾经的渡真殿主最后乃是孤身坐化于地火天炉内,门下弟子俱是身死道消,以至于遗骸都无人收敛,弃置蒙尘。而这一切,盖因五代掌门秦清纲继位以后,两人意见屡屡相左,最后其遭人有心排挤,以致郁郁而终。
“何殿主的意思,我明白了。”他心中叹惋,但神色间却不能显露分毫,仍是目下无尘的淡漠。
“昨日,我听闻秦清纲于流徽洞天宴请周颢,便知不好。谁料当夜他竟又主动来寻我,面上虽只说一点寻常俗务,临行前却道,他那位平都教的道侣与我乃是同辈,于是他也该与我平辈论交。”何静宸手指收拢,紧握成拳,“平辈论交……他今次要我和平辈论交,来日便是要我对他俯首称臣!他休想。”
齐云天不置可否:“那依你之见,此位何人可坐?”
“无论齿序辈分,还是道行修为,都当属姚师姐最为合适。”何静宸回过身来,一字一句格外坚决。
齐云天阖了阖眼:“你既有此意,那玉霄之事,不妨请姚真人出面设法推阻。若要争此位,则一分一厘都绝不能让。”
“可秦清纲岂会……”
“流徽洞天此番不过是赶了个巧,”齐云天截断他的话,“那我们就教他弄巧成拙便是。”
何静宸一愣,重新坐下:“你有何办法?”
齐云天与他附耳低语几句,何静宸眉头随之舒展,最后一笑:“原道你是个只知逞口舌之快的,不曾想还藏了这么一肚子坏水。”
“流徽洞天早已防着你我,所以此事唯有请姚真人出面。”齐云天面不改色笑纳了这句评价,“至于其他细枝末节,我自会安排妥当。”
何静宸看了他一眼,忽有些奇怪:“你何时竟如此仔细?倒像浑然变了个人似的。你若平时行事能如此谨慎,与人为好,也不至于三天两头被人在背后议论。”
“……”齐云天有些心累,只能拿捏出几分不屑一顾的模样,俨然是刻薄的腔调,“我不过是瞧不惯流徽洞天那副趾高气扬的作派。他既然在掌门面前告我一状,我自然要教他也落点面子。你若觉得我帮你这样一个大忙受之有愧,那就把进出玄水真宫的符牌借我一用。”
“你去玄水真宫作甚,那里已多年无人入主了。”何静宸奇道。
“正是荒废了太多年,那日路过时瞧着水中已快生出阴戾之气,看得人实在不痛快,该去拾掇拾掇。”齐云天露出些许厌烦神色。
何静宸凝神看了他半晌,最后终是将一枚玉牌推到他面前:“不过是小事,拿去吧。”
第五百四十六章
五百四十六
“道可道,名可名;死物死,情无情。一气本是混元始,不过披皮有形。”
“老人家,老人家,您这是何意,为何发笑?”
“何意?小子,你道是如花美眷,殊不知是孽缘滔天,老朽岂能不笑,岂能不笑?哈哈哈哈……你娶定阳周氏女,他得无极天地运,我笑你年纪轻轻,就要早早葬送了身家性命。”
“道长,道长留步,还请指点迷津!”
“阳不阳,阴不阴;缘非缘,命抵命。糊涂小子少年妻,趁早断了投明……”
须发皆白的道人渐行渐远,唯有大笑声连连不断,一片混沌间本是无路,他却偏偏踏出一条道来。自己紧随其后,追赶间忽然天地一亮,满目苍白似雪。
张衍睁开眼,顶上的雕梁画栋漆色新艳,窗外晨光熹微。
他按了按发疼的额角坐起身,吐纳调息片刻,终于觉得心头一点阴森郁结之意散去。说来奇怪,入道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梦见这段前身之事古怪的道人指着他肆意而笑,说着模棱两可的告诫,他追上去切切询问,方知被人借运修行,入得瓮中而不知。
一切至此而始,那以后,数百载道途苍茫而过,方有今日成就。‘
“何人在外?”思量间张衍忽闻得一点动静,眉头微皱,扬声开口。
“周真人,方才渡真殿何真人派了人过来传话,说请您去浮游天宫一趟。”外间随之传来执事弟子恭敬的禀告。
张衍按着额头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自袖中摸出昨夜齐云天送来的书信再过目了一遍。依齐云天的意思,今日自己需得上浮游天宫唱一出好戏。
他命童子在外间候着,起身不紧不慢地端正衣冠,整顿一番,确定不会堕了“玉霄来使”这个名头后,这才端出些傲慢的架子露面:“如何?贵派可是终于记起这芳信岛上还有个周某人了?”
执事童子连忙赔笑。
“玄微掌门这便出关了?”张衍挑眉。
“回真人的话,掌门真人尚在闭关中,如今门中乃是由姚真人主事。”执事童子赶紧答道,“今日姚真人特地召集门中几位真人,请您过去商议那结亲大事。”
姚真人……张衍倒是记得齐云天与自己着重提过此人,不想他还未主动去寻,对方便已主动找了过来,倒剩了不少功夫。他也正想瞧瞧,这位姚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连齐云天也要向他卖个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