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神色疏离,半晌后掷出一道清光在他面前:“去将此信送到逐星崖,这块玉符自会指引于你。”

关瀛岳双手接过那一纸符书与一道玉牌,不觉道:“敢问恩师,此信是要送到何人手上?”

齐云天目光微狭:“无需多问,到了自会有人来取。”

第四百八十章

四百八十

关瀛岳离开天枢殿时,只觉得雨下得愈发大了,仿佛四海尽数到了天上,又一股脑地倾泻而下。他望了眼雨中某个方向,握着玉牌的手一点点收紧,最后还是调头,选择跟随符诏的指引。

直到一路离开龙渊大泽,出了溟沧,他才在云头间止步,招来纸笔匆匆书信一封,塞入一支玉管。那玉管似有灵性,得了书信后当即从他掌中跃起,如流星飒沓,飞入风雨。关瀛岳循着那玉管残留的清光望去,只看见一天凄风苦雨。隔了这样遥远的距离,伽仪峰的轮廓其实根本无从得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地眺望。

但眼下他无法停留太久,清光流溢的玉符在他手中跃跃欲试,指引着某个方向。

关瀛岳深吸一口气,雨水呛进喉管,激得他低咳几声,但他旋即便继续启程,赶往齐云天所说的逐星崖。

东华洲的大小玄门皆有山门禁制,外派而来的寻常文书基本以法力封存,再传递到他人之手,而那些通过禁制时所留下的痕迹,则会由山门弟子记录在案;至于一些事关隐秘,私下往来的书信,为了避过禁制,便会以一些手段遮掩,更有甚者,或寄托于法器灵宝,或由门下亲信送出。

齐云天所说的逐星崖,乃是东华之地以南的一处高险断壁,相传昔年大能修士在此争斗,将一片连绵山脉从中斩断,方得此崖,其上罡风猛烈,非元婴修士不可飞渡。

关瀛岳有意将飞遁的速度放得稍慢,一日之后在了却岭的一处僻静山头落定此地早已非溟沧地界,又因灵机枯败,四面大小道门皆已迁走,故而荒芜得有些阴冷,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他于山顶撑开法障又等了半日,雨一直未曾停过。这样大的一场雨,似乎整个东华洲都被苍青色的雨幕笼罩其中。

终于,一道素色光华穿过一天阴云暗雨,在他面前稳稳落定。正是周佩。

“放心,我以秘法遮掩了身形,没被人注意到。”女子白衣婉然,缓步上前,“如何?那封信……”

“在这里。”关瀛岳将一纸密封的符书递予她,“我已是检查过了,上面有恩师设下的封禁,不知玄水印可能破除?”

“你说,齐真人让你将此信送往逐星崖,却又不肯告知你此信是送到何人手上。”周佩接过符书,葱白的手指仔细摩挲着信的边沿,轻声剖析,“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逐星崖处必有人等着与你交接此信……若我记得不错,那个地方已是临近玉霄派地界。”

关瀛岳神色一振:“所以,此信果然是恩师传与吴氏的?”

“十之八九。”周佩微微点头,“如此,最后一物也已是准备周全了。”

“你打算如何做?”关瀛岳不觉追问,“可要将此信直接送到渡真殿主处?”

周佩捻着手中的书信思量片刻,随即自袖中取出一枚被金光缠绕锁住的青色法印。她捏诀催动法力,去了玄水印外的禁制,将之交于关瀛岳之手:“此物唯有修《玄泽真妙上洞功》方可御使,要解这信上封禁,只怕还需你来才是。不管此信是否是交于吴氏之手,我等都需看过信中内容,才可从长计议。”

她握了握关瀛岳的手腕,神色放缓,口吻低柔:“别担心,有我在。”

关瀛岳专注地看着她,抬手替她将一缕垂落的长发拨回耳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师姐,我们一定可以的。”说着,他神色一肃,阖眼以法力驱动玄水印,盖上信笺表面光华流转的符文。齐云天的法力深不可测,哪怕信上留下的不过浅浅一缕,要破除也足以让他心力交瘁。

解除禁制后的符书逐渐舒展开来,仿佛莲花开绽。周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一寸寸剥离脱落的清光,掩去目光中的喜色,将包裹其中的信纸取出。

“果然是玉霄吴氏。”周佩倏尔一笑,但旋即就意识到这样的笑容未免不妥,于是转而以几分忧色盖去,“如这信上所说,齐真人竟是在渡真殿主初成洞天回返溟沧时便与吴氏有了往来,如今眼见渡真殿主一日日坐大,便欲假借周氏之手将其除去。这上面还提到了数载之前天魔现世一事……”

关瀛岳接过一看,上面齐云天的笔迹字字分明,像是一把把能杀人的刀:“天魔?恩师莫非欲让渡真殿主出面解决那天魔之祸?”

“莫忘了,当初天魔现世后,便是由玉霄派出面将其从魔穴逐出,如今齐真人又欲让渡真殿主接管此事,只怕是来者不善。”周佩微微眯起眼,望向雨中,“无论如何,齐真人勾结吴氏暗害渡真殿主之事已确凿无误。我等眼下需要做的,便是寻个合适的契机让渡真殿主知晓此间龌龊。”

“仅凭此信仍不够吗?”关瀛岳疑惑道。

周佩叹息一声,看着他无奈一笑:“不够。至少,还不够令他彻底信服,并且下定与上极殿对抗的决心。”

关瀛岳一怔:“那该如何是好?”

“此事,绝不能留下你我插手的痕迹。”周佩直到此刻依旧镇定而安然,目光落在玄水印上,“将‘那个人’放出来吧。”

关瀛岳自然知晓她说的是谁,法力在玄水印中运转几个来回,便有水浪奔涌,冲出一个狼狈的身影。

周宣始终处于重伤后的昏迷之中,此刻整个人瘫倒在地,浑然不知此间一切。

周佩示意关瀛岳将符书以玄水印重新封好,自袖中又取出一物那是关瀛岳先前所予她的,齐云天旧日的印信她弯下身,将印信并着符书一并放入周宣怀中:“此事若由你直接去说,只会落了刻意。但若能借他之口,则事半功倍。”

“可……周师兄必不会答应,”关瀛岳皱起眉。

“无需他答应,只需要你,”周佩直起身,话语放得极轻,“杀了他。”

关瀛岳悚然一惊,踉跄一步想要后退,却被周佩抱住。

“别怕,很快就会结束的。”女子在他耳边低声开口,安抚间带着蛊惑,“杀了他,弃于昭幽天池外,渡真殿主的门人自然会发现我们想让他们发现的一切。”

“可是……”关瀛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满是不知所措,“恩师会发现……”

“齐真人不会发现的。”周佩温柔地截断了他的话头,将他抱紧了些,“至少在他知道信的事情以前,他是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的。他只会以为,是昭幽天池的人戕害了他的弟子。毕竟如今溟沧,敢于冒犯他威严的,便只有渡真殿主了,不是么?”

“我……”

周佩缓慢抚过他的眉梢:“这是功成的最后一步,我们不能输在这里。如果你无法动手,那便由我来吧。”

关瀛岳嘴唇嗫嚅着,最后只剩下一句茫然的问句:“师姐,我们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为什么我觉得……”

女人安静地微笑起来:“我从来不觉得,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错误的事。”

关瀛岳猛地一震,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决然与悲恸。

“我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百八十一

流水诗意地绕过手腕,化作剑锋。关瀛岳提剑立于雨中,默然看着那个倒地不起的身影,脸上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