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瀛岳一把将手中的伞丢开,握住面前这个女子的手腕,顾不得礼法伦常,将她用力抱住:“不要听他的,师姐,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周佩骇然,想要推开这个唐突自己的青年,旋即才感觉到对方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关师弟?”
“师姐,你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周师兄若是发现我不在,一定很快就要寻来了。”关瀛岳说得急切,胸膛用力起伏,一颗心都是要迸出来一般,“我喜欢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那个时候下着雨,你打着伞问我可是受伤了,我那时便想,如果能和你多说上几句话就好了。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苦不苦,累不累,有没有伤到何处,可要休息一下。”
他说着说着,竟忍不住有些哽咽:“当恩师的亲传弟子太累,恩师他更让人觉得害怕。他要我忍,要我学得和他一样的手段去骗取渡真殿主的信任,寻得他的把柄……他连渡真殿主都猜疑算计,就因为他觉得渡真殿主会动摇他在门中的地位……周师兄更是不许我将这些事情说出去……师姐,我怕极了,我宁愿自己还只是下院一个寻常弟子,我不想做他们的棋子,我……”
关瀛岳一口气说了许多,却如梦初醒般立时松手,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不,我不该来这里,若是被周师兄知道了……若是他告诉了恩师,恩师他也会像除掉那些人一样除掉你的……”
他急忙转身,就要仓皇离去,整个人却呕出一口血,重重跌倒在水泊中。
“关师弟?”周佩连忙跪下身,去查看他的状况。
她看着关瀛岳苍白的脸色与紧闭的双眼,手指搭过他的腕脉,百般确认后这才松手:“竟情急至气血攻心么?”
周佩倏尔一笑,是全然不同于方才那副哀清的绝艳,话语声轻而讥讽:“倒真是难为你这一番情真意切。不曾想齐云天那般无情之人,竟收了你这么一个易动情的徒弟,好笑,当真好笑。”
大雨中,素白衣衫的女子温柔轻缓地抚过青年的鬓角,像是抚摸值得爱惜的宠物。
第四百五十四章 四百五十四
妆台上的铜镜雕文细腻,花叶脉脉相缠,镜中映出一张略施粉黛的脸。
白衣白裙的女子扶了扶簪在发髻后的栀子花,用青黛浅浅描过眉梢,勾出温柔的弧度。有人与她说过,生了张贤良淑德的脸,有时候比天姿国色更有用处。
周佩对镜自顾自地一笑,唇角的笑意克制有方,含蓄到恰好,少一分则冷,多一分则艳。
她拉开梳妆盒最底层的小屉,从中捻出一张洒金纸笺,提笔蘸墨就要写些什么,却又在中途顿了动作,转而将纸笺置于烛火上烧了个不留痕迹。
她站起身,绕过画屏,来到轻纱低垂的卧榻前。眉目端正的青年在榻上静静睡着,胸膛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周佩在榻前坐下,顺手掸去裙上一丝褶皱,耐心地等待关瀛岳醒来。她从来都是一个很耐心的人。
烛台上的白蜡泪将流尽的时候,榻上的青年终于在低咳间艰难转醒,他睁开眼时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猛地坐起身,正与周佩温良的目光撞在一处:“师,师姐?”
“可好些了?”周佩用对着镜子练好的微笑迎接他的惊讶,“你近来心中郁结太深,以致气机阻滞,方才情急下又心血激荡,这才昏了过去。”
关瀛岳讷讷点头,看起来像是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旋即他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整个人登时坐立不安:“我……师姐,不行,我得先回去,若是让周师兄发现我在这里,他……”
“周宣真人已经来过了。”周佩轻声宽慰道,“我与他说并未见过你,这里毕竟也是陈氏地界,他不敢造次搜查。”
关瀛岳一怔。
周佩按上他的手背:“若是这么教他把你带走,回去你会受罚的吧。”她的语气平缓,却暗含心忧。
“我没有关系的。”关瀛岳挺直了腰身,认真答复,“但我不能再牵连到你。”他挠了挠后脑,想要就此起身,“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的……我,我只想到那些话如果不说,或许就再没有机会说了,但我没想过若是恩师他对你下手……”
“再歇一会儿吧,你近来心绪繁重,太累了。”周佩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法想象齐真人会是那样的人,或许只是你……”
“不是的,”关瀛岳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亲耳听到的,恩师他和渡真殿主起了争执……他发现我在外面偷听后狠狠地责罚了我,周宣师兄也警告我不许将这些事情说出去。还有之前,自渡真殿主得成洞天回归山门后,恩师就很不高兴,还一度斥责我不如渡真殿主门下的刘真人……”
他越往后说声音越低,最后更显得垂头丧气。
“你并没有不如谁。”周佩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好言安抚,“你已经很优秀了。”
关瀛岳摇了摇头,闷声开口:“我……我做不到恩师希望的那个样子。”
周佩眼中盛着宽和的笑意,闻声提点于他:“那就做好你自己,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关瀛岳沉思半晌,这才抬起头来,带了些小心翼翼的希冀,“师姐,我可以喜欢你吗?”
“……”周佩仍是温柔一笑,“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关瀛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手,讪讪得不知该如何解释。而周佩已是起身,耐心叮嘱:“记住,回去之后只说你是一时心浮气躁,这才偷偷离开散心消遣,千万不要让周真人知道你将那些话说与了我听。倘若真让齐真人知道你泄了密……”她默然良久,最后终是只剩一句,“你要照顾好自己。”
“可是……”关瀛岳总觉得哪里不对,思考了半晌才找到重点,支支吾吾地开口,“可是,师姐,你……我,那个……”
“齐真人不会允许的。他身为上极殿副殿主,溟沧下一任掌门,又岂会允许自己亲传弟子的道侣乃是再嫁之身?”周佩明白他的意思,一字一句地提醒他其中的利害,“修行不易,莫要自毁了大好前程。”
关瀛岳有些颓然地低下头去:“若要似恩师那般……那些前程不要也罢。师姐,我究竟该如何做才好?”
“这我不能帮你,你需要自己去做决定。”周佩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你知道了齐真人太多秘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你们毕竟也有一段师徒情分,想来当不至于……”她不曾将话说完,句子的尾音化作一声低叹。
关瀛岳抬头看着她,那一瞬间无声的对视里分明带了些哀意。
“师姐,你回骊山派去吧。”他忽然这样开口。
周佩微微侧头,有些意外。
关瀛岳继续道:“离开这里,回骊山派去,溟沧的事情就不会牵连到你了。”
周佩笑了笑,抚过他的发顶,腕上的玉镯色泽剔透:“我不能走。从前这里埋葬着我心爱的男人,现在,这里还有你。”
玉霄派,上参殿。
昨夜一坛陈酿佳酿入肚,醉得人昏昏欲睡,周雍赖在法榻上躺了大半日也懒得动弹一下,对外只说是在闭关。他素来觉得,闭关是一个极为好用的借口,冠冕堂皇且又滴水不露。上参殿外禁制一起,他究竟是在打坐修行还是在寻欢作乐,谁也不曾知晓。
他正要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却被一点灵机波澜惊动,只得不情不愿地醒来,抬手一招。
一道清光飒沓入殿,最后在他手中化作一纸符书。
周雍将信笺展开,贴近眼前看了半晌,又用力眨了眨眼,将纸页拿远了些。他看过一遍,仍有些浑浑噩噩,于是坐起身,难得认真地又看了好几遍,直到确定自己没有错认半个字,这才长呼一口气,笑出声来。
“啧,这可真是,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将信笺随手一丢,再次笑着躺倒,“有意思,有意思。齐老弟,这次可是你输我一筹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四百五十五
周宣觉得自己遭遇了这几百年来第二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