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眼下唯有此法,值得一试。渡真殿主也无需为此再费那许多心思。”

张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暗处,回忆起对方过分平静的口吻,不由皱了下眉。毫无疑问,齐云天虽然已识破了玉霄派从中挑拨的阴谋,也将诸般疑虑尽数告予他知晓,但他仍向自己隐瞒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这种感觉很不好,并非是源自于齐云天的刻意隐瞒,而是自己疏忽了什么。是的,他一定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什么风一般来去匆匆的东西,这种感觉伴随了他太久,每当他试图探寻摸索,却又捉了个空。就好像此时此刻,那个人明明就睡在自己的身边,但他依旧生出一种渺茫的怅然若失。

齐云天之前与他絮絮说了会儿话后便渐渐断了话语,直到良久的沉默后,张衍才意识到他的入睡。张衍枕着冷硬的玉枕,无边无际地想着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这个人不能视物,又是如何在人前佯装无恙处理事务的。想来并不轻松。

齐云天如何就能肯定入得灵穴修行便能治他那一双眼睛?又为何要有意那般责罚自己门下的亲传弟子?还有那周雍……张衍只觉得诸事复杂难解,而齐云天偏又将所有秘密装在了不同的篮子里,不让旁人有释疑的机会。这才是这个人所谓的,谁也不信。

张衍阖眼小憩了片刻,只是睡得并不沉。他恍恍惚惚想起其实他与齐云天之间同床共枕的机会并不多,有时云雨初歇便已是天色微亮,还不待多说几句,便已有俗务搅扰。齐云天的睡意极浅,殿外些许风雨声也能教他醒来。张衍在半睡半醒间模棱两可地想到,其实自己也只有呆在这个人身边时,才会生出一些恬淡与安然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坐忘莲,他们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种微妙而虚无的联系。

他静默许久,终是向着身边那张入睡的侧脸伸出手去。

“恩师,弟子前来复命。”

殿外忽地传来周宣的禀告,张衍在齐云天醒来的同时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齐云天无从留意他这样的小动作,只撑着法榻坐起身,压下两声低咳:“进来说话。”张衍扯了件外袍给他披上,并不出声,听周宣的口气,还有几分匆忙赶路后的气机未平,想来是甫一归山便紧赶着来复命。

周宣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入殿,最后停在一重重帷幔之后。

“平都教那厢如何?”齐云天抬手按了按搭在肩头的那点重量,旋即淡声发问。

“戚掌门未曾接受玉霄派的丹玉。弟子送去丹玉时,由伍威毅真人出面允诺,表示与溟沧之交不改。”周宣一五一十道。

齐云天笑了笑,随即道:“如此,平都教还算可取。你此行全靠法符来去,损耗不小,回去好生调理安歇吧。”

周宣口中称是,但迟疑片刻后仍未挪动。

“还有何事?”齐云天似猜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语气忽地冷沉了些。

周宣踟蹰片刻,最后还是小声道:“恩师,弟子来时见关师兄跪在外间,已是有几分支撑不住,不知师兄他……”

“怎么,他要你来为他说项?”齐云天轻轻地呵笑一声。

张衍听着这口吻,这措辞,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说得和真的似的。

周宣连忙道:“是弟子失言多嘴,与师兄并不相干。只是,只是恩师,师兄他修为尚浅,如何耐得住此间罡风,若是有了什么闪失……”

“那他便不配为我门下弟子。”齐云天冷然截断了他的求情,“如此不识大体,一颗心倒对渡真殿那边赤诚得紧,这般的弟子,不要也罢。”

张衍默默耸了耸肩。

周宣似也被这般重话给惊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片刻后,外间传来他跪倒的动静:“恩师,关师兄毕竟年轻,有些话想来只是无心之言,并非有意冒犯恩师,更不会心存不忠不义……还请恩师,念在他是您唯一的亲传弟子的份上,网开一面。”

张衍被迫围观了这一出好戏,一时间也拿不定齐云天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齐云天一言不发,如此又过了许久,才冷声道:“罢了,让他回玄水真宫好生反思己过,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弟子。”

周宣大喜过望,连连叩谢之后便急急忙忙赶往殿外。

张衍留心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也不知关瀛岳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依稀闻得周宣连连叫了他好几声,恐怕是耐不住寒气先昏了过去。

“大师兄,你这般待他,究竟是作何打算?”他终是低声多问了一句。

齐云天愣愣地望着殿外,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问话,仍是泰然而不动声色的样子:“有些事情渡真殿主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张衍也就点到为止,笑了笑:“你若担心那孩子,那我去替你看看可好?你既有意将这出戏唱下去,我自当搭上两句。”

齐云天不置可否。

张衍知他这般态度便已是默认,转而又道:“你之前说要入灵穴闭关,可订好时日?”

“再有七日便是水阴之时,我会在那日闭关。”齐云天缓缓起身,按住肩头即将滑落的外袍,“我闭关之时,便有劳渡真殿主看顾山门了。”

“你为何忽然会想到入灵穴闭关?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云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起来。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四百四十三章 四百四十三

耳边忽然变化的风声让关瀛岳稍微清醒过来,他艰难地撑开眼皮,本能地念叨了一句“恩师息怒。”,才发现自己已是被周宣扛着飞遁在云间。清晨半明半暗的曦光自他们背后照了过来,下方的龙渊大泽被逐渐映出鲜活的颜色。

关瀛岳依稀感觉到一点暖意,被罡风冻得有些浑浑噩噩的思绪这才清明了些:“周,周师兄?”

周宣叹了口气:“是师弟。”

“唔,我怎么……我记得……”关瀛岳揉了揉额头,想要自己站直,膝盖却陡然一疼,整个人栽了下去。

周宣眼疾手快,将他捞了起来,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恩师近来脾气有些古怪,你何必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顶撞他老人家?”

关瀛岳抿了抿唇,闷声不响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周宣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耿直秉正的脾性,一边扛着他折返玄水真宫,一边又有些惆怅也就是如今齐云天成就洞天,位主上极殿,溟沧诸真无人敢道一句不服,否则若换在当年那段与世家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日子,这位关师兄简直就是竖着块软弱可欺的靶子等人来打。

想起齐云天先前那些斥责,他终是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又道:“恩师如今正是忌讳渡真殿的时候,你好端端地,如何想起为渡真殿那位说话?”

关瀛岳眉尖动了动,仿佛有些委屈,最后小声辩解了一句:“我觉得渡真殿主不是那样的人,恩师疑心得有些过了。”

周宣捂了他的嘴,赶紧四下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只当方才那被人盯梢的感觉是自己多心了:“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若是被旁人听了拿去做了什么文章,免不了有好事之徒会议论,说是恩师容不得人。”

关瀛岳有些不安地看了周宣一眼:“不是的,师兄,我好像听见了一些不该听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