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四百零二
殿内随之而来的是教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沉默,关瀛岳并不清楚这沉默为何能将气氛折断出一种冰冷,但周宣心知肚明。
于是他知趣地选择不置一词,让自己显得与殿中一座摆设,一根柱子,没什么区别。
“哦?”齐云天只用了一个简短的音节便完成了反问,依旧让人听不出喜怒。
关瀛岳想了想,自觉渡真殿主既然是自己请来的,那也确实该由自己来回答恩师的问话,便继续道:“弟子等担心恩师,但又不敢擅闯禁制,于是便请了渡真殿主前来。渡真殿主古道热肠,对恩师也极是礼敬挂怀……”
齐云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只轻描淡写地发话:“你且去忙吧,周宣留下。”
周宣心里一沉,关瀛岳也只得递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规规矩矩地退出内殿。
齐云天坐于榻上,按着额角,微微阖着眼,留了他说话却并不主动开口,任凭沉默如潮水般徐徐压来。周宣在这片无声的威严里跪下身,主动坦白:“恩师明鉴,确实弟子怂恿关师兄请来渡真殿主的,还请恩师责罚。”
“你倒乖觉。”齐云天睁开眼,目光平静,一针见血。
“弟子并非是想让关师兄代为受过,只是弟子跟随恩师多年,若由弟子前去,多少倒显得像是恩师有意安排,事后若凭空生出诸般猜疑,反是不美。而关师兄素来崇敬渡真殿主,有此行为乃是情理之中,是以弟子这才会将此事推由他来代劳。”周宣如实道,“至于方才弟子不言,乃是因为渡真殿主临行前叮嘱过弟子,不可将此事说与恩师,故而弟子只得借关师兄之口告于恩师知晓。”
齐云天安定地听着,并无多少意外之色:“他还说了什么?”
周宣未曾等来想象中的责罚,不觉一愣。
“瀛岳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还未成器的孩子,有什么话,也只会交代给你。说罢。”齐云天声音里难得带了些懒散。
“是。渡真殿主遣人送来一剂解酒的方子,又嘱咐弟子等用心照料恩师,至于旁的,便没有了。”周宣说着,将一纸洒金笺递上。
齐云天并不接过:“既是渡真殿主送来的,收着便是了。”
周宣低头称是。
“你可知自己此番错在何处?”齐云天抖去袖袍上一丝褶皱,自上而下看着他。
周宣匍匐下身:“弟子自作主张,斗胆揣摩恩师旧事,还请恩师责罚。”
“旧事?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齐云天笑了笑,口吻转而严厉,“为师要罚你的,是你因小失大,一叶障目。”
周宣一惊,抬头时却见一颗明珠掷到自己面前正是那夜从三泊之地可疑人身上搜到的那一颗。
“这封信是自何处搜来的,又写了些什么,你当是知晓;当初浮游天宫上,世家竭力保荐何人入主渡真殿,你也该有所耳闻。”齐云天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上极殿不比玄水真宫,入得上极殿之事便没有小事,如此轻信旁人,如此轻易放人入内,你可知这是何等疏忽?”
周宣拾起那颗明珠,忆及昭幽天池那份声势,心头微寒:“恩师,莫非你真的怀疑渡真殿主……”
“为师谁都不怀疑,也谁都不相信。”齐云天注目于他,“这样的轻率之举,下不为例。”
“恩师!”周宣膝行两步,终是有几分难以按捺的迫切,“您何必这样自苦?”
齐云天的眼中是一种薄而锋利的冷峻,那冷峻令人格外胆寒,且心灰意冷。周宣以额头贴地,到底不敢再说下去,只感觉到冰凉的衣摆曳过自己身边,漠然而无动于衷。
“此番你虽有错,为师亦有错,罢了,去吧。”齐云天行出几步,忽又记起什么,神色一沉,“对了,还有一件事。”
“但请恩师吩咐。”周宣连忙应下。
“盯紧琳琅洞天,别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师弟今日怎么想起来我处了?”
丹鼎院内,周崇举正在鱼楼上翻拣着几味药材,忽觉外间气机一动,转头便见张衍若有所思入得里间。他忙停了手中的活计招呼他坐下,命童子备茶。
张衍端了茶盏,不置一词,无意间嗅到茶香,眉尖微动:“是‘春欲晚’?”
“恩,今年开春的新茶,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喝这个么?”周崇举当先抿了口。
“听闻师兄之前几日都守在琳琅洞天。”张衍并未否认,只另起了话题,“不知秦真人如何了?”
周崇举一叹:“还能如何?醒来后哭过一场,看着已是好些,只是脾气也愈发古怪,本想好好与她说上两句,谁知她又是与我吵了一架,把我撵出了临川殿。”他轻咳一声,“只是,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人忽然去了,想来最没法接受的就是她。她纵使气性大些,我也都由得她了。”
说至此处,他不觉有几分奇怪:“你一贯不喜她,如何会主动问起?”
张衍以茶盖徐徐拨开面上那层浅浅的茶沫,更添几分思量之意:“师兄也说,晏真人故去后,对此事反应最大的莫过于秦真人。那依师兄对秦真人的了解,她当真甘心接受这个结果?”
周崇举饮茶的动作一顿,眉头皱起,转头看向他。
“我也只是猜测。”张衍神容冷肃,“倘若秦真人一味伤心,不肯振作,倒也罢了,横竖只是师兄在旁多加以宽慰便是。可按师兄所说,她伤心之后,竟还主动将你赶走,可见是有什么事情不欲你多知晓。”
“阿玉她……”周崇举眉头皱得更紧,亦有几分犹疑,“当不至于如此吧。”
张衍不置一词。
“她醒过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好,人也是恍惚的。渐渐过了几日,她门下的一些女弟子先后来拜见过她,与她说了会儿话,她精神气便似起来了不少。”周崇举慢吞吞道,“至于后来,要说是她瞒着我想背后打算些什么……”
“不瞒师兄,我原本打算与晏真人一战后便闭关参玄,打磨功行,只是门中诸多隐忧若不安顿,我也难以宽心。”张衍低声开口,“山门稍安,大师兄那厢,也可少废些心神。”
周崇举先是一愣,旋即失笑:“你啊。”他琢磨半晌,又道,“既如此,我还是厚着脸皮多往琳琅洞天去上几次,免得阿玉当真一时糊涂,冲动行事,徒惹许多麻烦。”
第四百零三章 四百零三
于齐云天而言,上极殿内的一切仍是按部就班,那一日的失仪仿佛不过是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何况也无人来得及知晓。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于旁人眼中,齐梦娇毕竟只是一个记名弟子,与门中其他无缘大道的弟子一般寿尽转生,不过是自然之事。
他仍旧居于一个极高的地方,冷眼审视着山门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姿态。
自秦掌门发出法旨,开金阁库藏,以着力栽培后进弟子后,上三殿的一应外物明细便按月尽数归交到齐云天手中,与所拨数目一一核对。
关瀛岳立于殿下,不厌其烦地将九院上报的一本谱册逐一念罢,转而换了下一本,却闻得殿上齐云天一边批阅旁的琐屑一边道:“此番上三殿供发下三千零三十七件法器,所领弟子不过一千七百四十三人,除却方尘院留下一百八十九件以做炼宝之用,功德院循例赏赐六十一件,余数是如何处置的?”
关瀛岳连忙又翻了翻册子,答道:“还有三百件收归跃天阁,备予真传弟子之用。”
齐云天批过手头那本文书,随之一合,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倒还有七百余件的去处用途未曾记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