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再加快脚程,然而抵达凤来山以西时,张衍知道自己还是来迟了。
魔宗虽然尚被牵制,魔穴也尚未完全凝成,但张衍却从识海之内两道符契的消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姗姗来迟一道乃是可驱使彭誉舟在昭幽天池门下效力六十载的法契,另一道,却是源自自己兵分两路前交由韩王客的那道令符。
“怎不见韩、彭两位真人?”他甫一落地,便向着在此设下法坛的几位同道发问。
众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唯有沈殷丰同张衍有些交情,当下主动开口,低声叹道:“魔宗筹谋已久,在此布下了守山大阵,两位真人为破阵崩裂法身,已然战殁。”他说至此,终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讲述,索性一抖袖袍,将方才临敌破阵时勉强捞下的几幕光景呈与张衍一观。
金阳雷光满山罩下,似有鹤影冲天。巍巍阵图淹没于火海之中,根本无从分辨阵中情形。
“尔等给我听好了,今日破你阵者,乃是溟沧彭誉舟!”那样一声怒斥最后随着残影一并散去,言犹在耳。原来投机取巧之人未必不会做亡命之徒。
张衍略一闭眼,终是没有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我知晓了。”他收起那些影像,忽地留意到什么,指着屡屡想要靠近火海却又撞不破那层阵图禁制的一抹碧色,问向沈殷丰,“那是何物?”
沈殷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条青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想来只是山间寻常妖物,后面便被火烧得没影了。”
张衍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这些琐屑,眼下大敌当前,诸方战局都需得他来主持。
此间魔穴凝成只怕就在朝夕之间,时间不多,须得速战速决。待得了却此间争斗,他还需回返溟沧,弄清一件极为要紧之事。
玉霄派,玄冥宫。
八十一重天灵禁制次第而开,一道清光畅然无阻地径直飞入内殿,穿过层层轻纱帷幔,落入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中。手的主人端坐于一片绣着星图的锦帘之后,只依稀留给外人一个模棱两可的轮廓。
“你继续。”那人漫不经心地捻开手中那纸符书,向着帘外轻声发话。
立于殿下的周沆恭敬地称是,旋即道:“方才得来的消息,溟沧派那张衍已是斩杀血魄宗大弟子百里青殷,镇压北地魔穴,眼下正往凤来山西去了。”
“凤来山西……便是其先前兵分两路布置之处。”帘后之人沉吟片刻,随即低笑出声,“不曾想此番竟会是两处魔穴同时现世,只怕此事也出乎上人意料,倒是让这张衍讨了个便宜,也罢,也罢。其他几处如何?”
“西地异动,魔宗出面之人乃是那冥泉宗宇文洪阳。”周沆继续道,“少清的冉秀书与之对上,已是被击伤退去,不过宇文洪阳那些似也受了一剑。说来奇怪,先前明明三派议事时,少清有言,当是那清辰子与宇文洪阳一战才是,却不知如何仍是派冉秀书应敌?”
帘后之人似换了个姿势靠在软榻之上,声音懒懒:“冉秀书为少清此番魔穴现世主事之人,出手应敌乃是分内之事。至于清辰兄嘛……他若真有心与宇文兄一战,想来也不会被你我轻易窥视了去,不过斩月洞天教出来的徒弟怕是够冥泉宗喝上一壶的了。说来,丰谷那处怎样?”
“吴师兄同九灵宗晁岳对上,眼下还未有消息。”周沆连忙应声。
“晁岳么,听说倒是不逊色那百里青殷。不过以丰谷之能,与之周旋倒也绰绰有余,无需太过忧心。”帘后话语淡淡,“旁的几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由得他们去闹腾就是。眼下魔宗成败,只在那凤来山西。想来再有些时候,也该分出胜负了。”
“大师兄以为,此局如何?”
帘后人影微动:“凤来山西那边,杨破玉,纪还尘等辈都乃魔宗栋梁之才,有一窥上境之资。张衍若能败退百里青殷,那与这几人对上,当也不差。若换在往日,时间充裕,他或可独自一人一一战去,但眼下,魔穴现世到凝成,至多不过三五日光景,若要求快,便难以求稳。”
“如此说来,当是魔宗拿下此地。”周沆微微皱眉。
“到也未必。”被周沆唤作“大师兄”之人略微一笑,“那张衍若想取胜,倒也未必要战胜此间全部敌手。”
周沆一愣:“此话怎讲?”
“那张衍若真有手段,大可以逼得杨破玉等人与他拼个同归于尽。待得那时,魔宗自然不会对自家后辈坐视不理,必有洞天真人插手其中。”后者轻敲着法榻,“既如此,溟沧派那些洞天老儿自然也有了出面的由头,真要较量起来,吃亏的,还是六大魔宗。”
周沆细细咀嚼了一番:“那我等可要做些文章?”
“我也有心想把水搅混,不过眼下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帘后之人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溟沧那边齐云天已是于浮游天宫闭关,依上人先前所言,我不日也需得开始修持,才不会误了大计。”他说着,有笑了笑,“这位齐小弟也是,旁人都为魔穴忙得热火朝天,他倒好,径直闭关躲了清静。”
周沆想起刚才传入殿中的那纸符书,心知大约便是禀告此事的消息,倒有几分疑惑:“消息可属实吗?这等事情想来溟沧虽不至于遮掩一二,但也非是我等外人可以探知。”旋即他若有所思,“难道说大师兄在溟沧早有布置?”
“这点未雨绸缪自然是要做的。”帘后之人笑了起来,“你道我整日在这玄冥宫只会观花逗鸟不曾?”
“不敢,小弟只是……”周沆急急忙忙就要辩解,却被帘子后的笑声打断。
“我与你说笑的。其实这消息也早该来了,只是先前溟沧四面盯得严实,若是传递消息,只怕一个不留神便暴露了身份,反是得不偿失。如今魔穴一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那些灵机翻涌之地,对于门内戒备,自然便没那么森严。”那人轻松道,“上人这些年虽坐关不出,但布局仍在,我等只管听命行事便好。其实此番魔穴争夺胜负如何,于我玉霄而言都不过是鸡肋之局,无需太过上心,见好就收便是。既然凤来山西已是被溟沧抢了先机,那就任凭他们与魔宗对上,横竖鱼死网破斗败身死的也不会是我玉霄弟子。”
“可那张衍……”
帘后传来一声轻嗤:“放心,那张衍,总归逃不出上人的谋算。”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百五十二
“哼,浑成教那桓老儿也就这点气量罢了。”
楚恨崖前,一名黑衣大袖的道人负手而立,远眺东华洲地界,忽地生出一丝不屑冷笑。侍立在他身后原本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抬起头来,冷淡的眉目间露出几分意外:“恩师的意思是……”
晏长生拂袖回身,似失了再观望下去的兴致:“浑成教与元蜃门既舍不得门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废物,溟沧那厢也该有所动作了。回去吧,由得他们去折腾。”
吕钧阳跟在他身侧:“若魔宗洞天出手,溟沧几位真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桓老儿与卫瞳也就这点本事了,自己着了那张衍的道犹不自知。”晏长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领着他往回走,“那张衍从一开始便有意要激出魔宗那几人的死斗之意,引得他们坐立不稳,只得出手回护自家门下。如此一来,溟沧那一竿子洞天自也有了下场的由头,若真要论个胜负……就凭他们魔宗那点手段?”
“如此,此番乃是魔宗之败。”吕钧阳沉思半晌,不觉道。
“成也好,败也罢,与咱爷俩有什么关系?”晏长生摆了摆手,“不过一时之争,不必着相。”
吕钧阳点头称是。
“如今这些后生晚辈倒越发不成气候,个个惜命得紧,谁都不肯好好斗上一场。此番也就唯有那老孟的徒儿与那张衍出手好看些,玉霄那厢,啧,投机取巧之辈,原也不大指望得上。”晏长生与他边走边说。
“您一早有言,玉霄居心叵测,恐终成大患。”吕钧阳静静接口。
晏长生神色懒懒的,漫不经心一笑:“大患,也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与我何干?”他啧了一声,旋即若有所思,“此番魔穴动荡,最后倒是成就了那张衍的名声,说起来,那个小子倒是许久没有消息了……”
吕钧阳未曾听清他后面的呢喃自语:“恩师?”
晏长生摇了摇头,并不多言,只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说来你如今也是元婴三重境的修为了,那宇文洪阳你先前已是交过手,算是斗了个不相上下。待得他年……你自有不输他们的造化。”
吕钧阳安静地注视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慢悠悠地踱步向山顶,转而回头又看了一眼东华洲方向哪怕隔了这样远,也能依稀分辨那片洲陆上空蔚然的灵光与霞云,那是数名洞天真人一起放出法相出行方有的盛景。如今九州,唯有溟沧,少清,玉霄三大玄门可撑如此之势。一切正如他的恩师所言,随着魔宗洞天出手干预魔穴之争,溟沧也有洞天真人前来料理诸事。然而这些与他们,确实已无太大关联。
张衍出得魔穴,抬眼只见高天之上一片斑斓霞光大放灵彩,仔细一观,倒有几处法相颇是眼熟长观洞天孙真人那“气海浮天”的法相极是好认,再有便是元贞洞天朱真人的“九阳讹火”与琳琅洞天秦真人的“邺水朱华”,至于另外三处,却辨不分明,想来当是世家某三位真人的法相。
他先前有意逼杨破玉等人与自己在魔穴内拼一个鱼死网破,引得浑成教与元蜃门的洞天真人插手,如此一来,溟沧自然不肯退让,同样会派遣洞天真人出面相助。只是不曾想此番一出面,便足足惊动了门内六位洞天,想来就算不等其出手,对方也只得迫于声势,选择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