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细腻的水流顺着手腕无声蔓延,化作青花白玉笛被紧握在手。不能再退让了,不能再让命运捉弄了,如果不能伸手去抓住这最后一点的缘分,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齐云天挺直脊梁,与他对峙在一天月色下,青衣翻飞如云浪。

“既然张师弟有意,那你我便在此做过一场。为兄也很想领教一下,十八派斗剑第一的神通手段。”

张衍缓慢地笑开,月光照入他的眼底,是无人得以明了的情绪。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三百二十六

阴云伴随着气机的涌动自四面八方绵延压来,一点点淹没月光。这本就是一个无光的夜晚,风中是往事在呼啸而过。

一黑一青两个身影几乎是在同时纵身而起,抢占制高的位置一指划下。两片惊雷电光霎时间撞在一处,不相上下地僵持片刻之后,被向着高空一引,炸开一片惊天动地的气势。双方各自借着这一招对过后的澎湃气流飘身后退,将距离拉开。

张衍在云头一点,稳住身形,紫霄神雷凶猛的光芒散去后,黑云之间已不见了齐云天的影踪。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法力尚未完全散尽的指尖,方才那彼此都存了试探的一击他看得分明,自己的十二道紫霄神雷与齐云天指下的三束雷光相撞,竟未能占到上风虽则数量不及,但那三股电光内所蕴法力却浑厚绵长,收束在一处,不逊分毫。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那个人的道法神通,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们虽偶有论法,却也未曾这样正面交手。

思量间,他亦是时刻留心四周气机变换。尽管这些年也曾与数名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有过交手,无往不胜,然而齐云天却与他们都不一样。这个人几乎知晓自己的诸般神通手段,而自己却对他,某种意义上却称得上一无所知。

张衍抬手抚过长天剑剑身,这件用天水离玉所铸的法剑与秋水笛恰为阴阳互补,齐云天若以笛御水,长天剑必会有所感应。但如果只是以此来做评判,恐怕正会落入彀中……他忽然以小诸天挪移遁法离开了远处,就在同一时刻,数滴米粒大小的水珠自黑暗中破空而出,将他先前隐匿的云头打散。

他横剑一挡,堪堪截住逼近眼前的那一滴,剑身如受重击,猛然颤抖开来,作金石相击之声。

有别于自己所修炼的“幽阴重水”漆黑渊深,方才那数十滴水珠几乎可以称得上明澈精纯,看似微小,实则无往不破。张衍记得此招,当年十六派斗剑之上,齐云天便是以此招破了那寒孤子布下的天罗地网。那时在记忆中所见的不过是一时虚景,而今切实见过,方知那水珠之中的法力雄浑。

于此同时,背后灵机陡然一盛。张衍回转目光,竟是一片浪潮无声压来,方才手中长天剑被那一滴水珠震颤,以至于自己无从分辨它与秋水笛的共鸣,不过这一瞬之隙,水浪已澎湃而至,而齐云天的气机依旧隐匿无踪。

他一眼看破此乃《玄泽真妙上洞功》中推演而出的道术,门中不乏修炼水法之人,这等手段实属常见,然而由齐云天使出,却更多几分浩瀚之势。张衍抬袖一扫,土行真光凝聚而出,将那迎面而来的巨浪登时撞碎为水花。四面八方的气息潮湿而压抑,水汽氤氲,连带着将本就难以捕捉的气机彻底模糊。

《玄泽真妙上洞功》最擅久战,齐云天此举,显然是有周旋之意。张衍连接他三招,分明能感觉到对方出手时的克制。

四面水雾湿沉,他索性震开火行真光,霎时间红光开绽,艳如莲华,竟是反过来将周身百丈之内的水汽全数烧灼耗尽。灼灼热浪反噬八方汇聚来的潮水,烧开一片赤焰火光,高天云浪涌聚。绝了那些水汽干扰,他终于捕捉到一丝气机波澜,主动提剑攻去,玄黄擒龙大手径直向着一处山头拍下。

峰顶被大法力夷平,一时间烟尘弥漫,而张衍已是在同时意识到此招落空。

小诸天挪移遁法。是了,这门小神通,齐云天亦是了如指掌。

无论是是这门腾挪遁法,还是那紫霄神雷,不仅是自己的拿手神通,同样也是那个人再熟悉不过的手段;而那五行真光与玄黄大手,自己昔年在外斗法亦未曾遮掩,那人一样见识过多次;至于自少清习来的剑法真传……他这位大师兄当年与那少清化剑传人对上,更是游刃有余不许分毫

而齐云天,身为三代辈大弟子,得掌门一脉真传,更曾得那凶人指点过,实力深不可测,除却那门中第一斗法神通龙盘大雷印,还一度习得骊山派诸般手段。他虽在齐云天的记忆中得见一二,但终究不过些许皮毛之相,难窥根底。

思及此,张衍反是一笑。这样也好,得此一战,也算不负此生。

齐云天虽意在借《玄泽真妙上洞功》拖延战局,但他却万不能被对方继续牵制下去。既然已到如今局面,手段尽出又有何妨?黑衣修士转瞬腾空而起,清鸿玄剑长吟祭出,眨眼已是分化出千万道耀眼剑光盘踞四方。

“神光一气剑阵”乃是他自少清学剑归来后,借斩月洞天手札所推演而来的神通。他们貌合神离的这些年,再未像从前那般谈法论道过,齐云天自然无从得知此间手段。

剑光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绵绵不绝,仿佛能布满天地。而张衍也确实自这无边无际的剑光中觉察到了一团凝沉涌聚的法力,这一次,所有剑光疾驰而出,终是抢在了小诸天挪移遁法之前,将那个周身水浪盘踞的青色身影困于其中。

齐云天一眼辨出困住自己的乃是化剑成阵,却仍是微微一笑,索性安定地立于剑圈之中。那些剑光固然锋锐,一时间竟也破不开北冥真水。

“上一次得见化剑之威,还是数百年前的斗剑法会上。”青衣修士神色镇定,却教人看不透这层冷静之后又是何等情绪,“张师弟学剑数十载便有此成就,实在了得。”

“大师兄过奖了。”张衍淡淡开口,“如此手段于师兄而言,想必也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齐云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北冥真水拥簇在他的身边,此起彼伏,就像是开了又谢的花:“我没有想过你我竟会有这样一日。”

“我也没有想过。”张衍微微摇头,闭上眼,心念一催,咬牙收束了全部剑光,将那个身影绞得粉碎。

漫天飞花扑面而来,像是一场大雪纷扬而过。

他无需回头,也知道刚才那个被他剑光围困之人的正身就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北冥真水反是悄然锁住周围,让他寸步难行:“听闻大师兄昔年曾在骊山派得一神通,唤作‘芳华天影’,足可以虚替实,以假乱真,当是此招了吧。”

齐云天执笛而立,不自主地目光一狭,最后殊无笑意地笑了笑:“昔年承蒙玉陵真人爱重,得赐此法,不过都是一些陈年往事,倒也难为张师弟知晓得这般清楚。可惜再如何以假乱真,一样难逃师弟的法眼。”

“若是连区区假象都无从分辨,”张衍终是缓慢回身,看着那人,“那才当真是辜负了这多年情分。”

齐云天的目光猛地一颤,然而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动容。他倏尔浮起一丝张衍看不懂的笑意,明明是上扬的唇角,却有些哀凉。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三百二十七

沉默就此氤氲成雾,隔着这样一层雾,他们谁也看不清彼此,只余下模糊的,可以用来追悼往事的轮廓。然而这不是用来缅怀的时候,他们沉默以对并非是因为被过去所累赘,而是因为悄然涌动的气机势均力敌,他们相互僵持不下。

尽管一开始就有所准备,但齐云天仍是震动于张衍那充沛而锋利的法力。丹成一品,又修得上乘元婴法身,这般造化修为,莫说是整个溟沧,就是放眼九州,同境界中也无人能与之匹敌。

他见识过张衍的斗法。那还是早年大比之时,这个年轻人先挑萧傥,再战封臻杜德,后又孤身一人斩杀苏奕鸿,满满的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那意气风发之后,却不失老成的思虑与果敢,每每想来,都不由一赞。如今多年过去,对方已与自己一般,入得元婴三重境,旧日锋芒却只增不减,还是那般烈烈逼人。

齐云天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浓云密布的高空,随即目光重新落回张衍身上之前几番交手,自己虽然看似占了几分先机,但他自己却心中有数,所谓的“应付得游刃有余”,也仅仅只能现于应付。

同样的紫霄神雷,同样的小诸天挪移遁法,他交到那个人手中的,远不止能与自己抗衡的法剑与权柄。那些法门心得,修行领悟,他们从来不曾对彼此有所保留……青衣修士无声地呼了口气,让自己摆脱多余的情绪。

北冥真水与剑光纠缠得不死不休,一时间谁也占不得上风。张衍有长天剑在手,玉清道水已奈何不了他,若是以紫霄神雷强破此阵,亦无十分把握。只是再继续虚耗下去,恐会徒生更多变数,那不如……

转念间齐云天已有了决断,手中秋水笛一引,环绕四方的北冥真水冲天而起,将他整个人包裹于水柱之中。剑光之势失了牵制陡然大盛,向着水柱围剿袭来,然而只来得及擦过他飞扬的发带。待得打散这通天彻地的水势后,空中已不见齐云天的影踪。

张衍当即收了全部剑光护于身侧,土行真光振袖而出,追随着天边残留的法力降下数百根硕大石柱,拦住了齐云天的去路。小诸天挪移遁法并非没有破绽,何况此时两人相隔距离不远,稍有一点法力波澜都瞒不过他的感知。

齐云天主动打破僵局原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纵使丹成二品,又修得门中最擅久战的《玄泽真妙上洞功》,但因有旧伤在身的缘故,齐云天必然知晓与自己这般无谓地消磨只会徒增劣势,从而有意克制法力的虚耗。然而他这个大师兄绝非瞻前顾后畏缩不战之辈,此刻收却北冥真水,借小诸天挪移遁法隐遁,自然为的是乱中求变。

张衍蓦地回身,横剑一挡,长天剑与秋水笛在中途交击而过,声如玉碎。周身剑光借着这一刻短兵相接全数铺展,隔绝了还来不及聚拢的北冥真水,将来者彻底困住。

他没有去看那个被土行真光拦下的假象,只打量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这个齐云天:“好一个声东击西,可惜大师兄离我太近了一些。”他虽没有回身,但玄黄大手已是轰然拍出,在话音落定的同时将那个虚影连同着土行真光所成的囚笼一并拍得粉碎。

齐云天任凭远处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只平静地注视着迫于眼前的雪亮剑光,似笑非笑:“你错了。”

“哦?”张衍抬了抬眉。

“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齐云天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发话的却并非眼前的齐云天。张衍只觉一瞬间忽然多了三股一模一样的气机将自己包围,而那个被剑光所围的身影也随之化作飞花四散。三张完全相同的面孔,周身法力也如出一辙,教人难辨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