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忽然觉得今天来找自己这个师兄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当然,我不是让你送一只猫过去把玄水真宫的鱼都吃了,我只是打个比方。”周崇举继续道,“你来问我如何会和琳琅洞天和离,又是否觉得后悔,是否已经放下,其实你不过是想变着法问问你自己。你从来都是一心向道,无处不可往,无事不可为,却偏偏肯为了玄水真宫那位辗转反侧瞻前顾后,唯恐行错了了一步,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张衍忽地心头一动,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一样的话。
因着霍轩门下那陈易已入元婴,按照先前之约,其与骊山派那门婚事也可准备起来。陈易毕竟为陈氏子弟,所娶之人又是骊山派真传弟子,自然要按婚仪六礼纳彩问名,再行纳吉、纳征之礼,方是请期、亲迎。
齐云天自然无需操心这些琐屑,只唤来周宣与齐梦娇,要他们去跟着操持此事。
当初霍轩借此事向着玄水真宫投诚也好,真是为弟子考虑也罢,其实都与他无甚关系,顺手成全而已。何况早年骊山派毕竟也曾襄助于自己,在此事上稍加促成也无不可。
“按照恩师的嘱咐,一应礼数皆不会少了。霍真人那边对此事也很上心,准备下的彩礼在世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齐梦娇忙碌了足有半月,这才有功夫前来向自家恩师回禀此事,“我不过我瞧着,霍真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那夫人从旁帮衬。”
“旁人的家事,无须理会。”齐云天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思量片刻后,又交代下去,“门中这边当已无碍,骊山派那边,便由你去呆上一段时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打点的。”他自袖中取出一面棱花镜,“把这个带上护身,这镜子真灵你已是见过的。”
齐梦娇双手接过,笑了起来:“可是那位红衣服的前辈?”
齐云天微微颔首。
齐梦娇将棱花镜好生收起,却并未马上退下,犹疑片刻后,忽地道:“其实恩师,这次这门婚事,昭幽天池张师叔那边,也予了不少方便。”
齐云天神色平静,不见分毫变化:“你霍师叔与他素有交情,此乃情理之中。”
听得齐云天这么说,齐梦娇反而不好再开口,只得行了一礼:“恩师说的极是,弟子这便去收拾准备了。”
齐云天淡淡应了一声,拂袖扫开四面雨幕,目送她远去后,转而在亭中重新坐下。
他安静地独坐片刻,并未拿起那卷看了一半的道经,反是布了茶具与小炉,摸索到一个被搁置在袖囊深处已久的白玉小盒。小盒里盛着数十片干燥的茶叶,打开时,积攒其中的清香氤氲了四面,转瞬随风而散。
他捻起一片,凑近一嗅,确实早已不复初时香气。
齐云天记得,这个茶有个极风雅的名字,唤作“嬿婉”,听说只有在采摘当日饮下,才能得尝最好滋味。
嬿婉。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原来是这个意思。
错过了佳期,往后的种种,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亭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玄水真宫的主人沉默地煮完了这一炉茶,为自己盛上一盏。他轻抿了一口,说不出的涩意纠缠上舌尖,一路裹上心头。
果然已是过了时候,再如何烹煮,剩下的也不过是一汪苦水罢了。
齐云天这么想着,将茶水默默饮尽。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三百一十一
魔穴现世之日逼近得悄无声息,而这些年的溟沧却是日复一日的乏善可陈,看不见的纷争被尽数藏在那些寡淡寻常的日子里,少有人看得出端倪。门中诸位洞天先后告了闭关,不问外事,师徒一脉与世家随之沉寂,消磨着彼此的耐心。
唯有后辈弟子间纷纷议论着不久后的一桩喜事听闻昼空殿长老霍真人的徒儿陈易与骊山派一名弟子已定了亲,不日便要完婚。大家都道这陈易好福气,不仅得霍真人器重,能娶得如花美眷,这门婚事,更是由玄水真宫那位齐真人保媒,不可谓不郑重。听闻光是纳彩之礼,便已羡煞无数。
有人羡艳便有人不忿,拿着此事往正清院的长老处说道,言是这般大张旗鼓,弄得门风轻浮,实是不该。
彼时十大弟子首座张衍正在正清院核对近来门中的弟子陟罚臧否,顺便也听上了几句,不置可否,只合了谱册轻描淡写道:“不过一门婚事,张罗得热闹那是师父对弟子的心意。我溟沧万载玄门大派,门风轻浮倒不知是因为这婚事,还是有人管不住舌头。”
长老们一听,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当即揪了几个嚼舌之人罚了坐关,登时便只剩下一派百年好合的恭喜之声。
干脆利落得还未等人看完一本文书。
张衍离开正清院时,看着殿外那几个赌咒发誓不敢再妄议是非的弟子,心中并无什么波澜。如今他也是一派十大弟子首座,一字一句皆有分量原来这种名为“权力”的东西是这样的锋利,可是却比想象中来得要沉重,也难以生出多余的渴望。他无心去翻覆什么,只是偶尔把玩一二,像是信手折下一朵半开的花。
他其实在某次拜访霍轩的时候见了一样那个叫做陈易的弟子,看着有些木讷老实,带着一股子即将新婚燕尔的欢喜与不知所措,倒也不知是怎么就和人家姑娘阴差阳错对上了眼。或许这种事情就是那么阴差阳错,一转身一抬头,一不留神,便忍不住交付了一颗心,彼时正年少,自然不肯辜负了好时光。
那样的好时光啊……
潺潺泉水绕过偌大的磐石,石上设有两榻一案。披着竹青长袍的道人面无表情地端坐榻上,看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竹林,旁边一炉香即将燃尽的时候,一个模糊的轮廓才在对面的法榻上浮兀出现。
“久等了。”萧真人一掸袖袍笑道,“之前闭关时族里几个不成器的小子惹了些麻烦,总得把他们先捞出来。那些孩子也是的,议论别人的婚事做什么,好歹那陈易是陈家的子侄,就算出身低了点,如今毕竟也是个元婴真人了。”
“门中又有喜事了?”颜真人手中握着一截竹枝,漫不经心地开口。
萧真人往后榻一靠:“怎么,你不知吗?早年玄水真宫那位替霍轩的徒弟与骊山派做了趟媒,如今也快到该行大礼的日子了,仿佛就定在九月初七。据说十大弟子处都递了喜帖,啧,委实热闹。”
“霍轩?”颜真人竹枝一摆,顺手折去一片竹叶,神色冷淡,“他早已知道陈氏靠不住,与玄水真宫走到一处也无需意外。”
萧真人拍着膝盖笑了笑:“那又能如何?玄水真宫那位我瞧着已不大成气候了。说来也怪,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要那齐云天交出权柄的?他可是连自己的鹰犬都老老实实收束了,这还是第一次。”
颜真人冷冷地一扬唇角:“我说过,打蛇要打七寸。”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玄水真宫那位的七寸究竟在哪里?”萧真人微微倾身向前,“你有他的把柄?”
“也许该说是软肋。”颜真人目光落在手中的竹枝上,“只要找到了软肋,便能一刀致命。”
“软肋?他真的有那种东西吗?他或许挺宝贝他那两个徒弟的,可惜到底是记名弟子,再怎么折腾也没法彻底拖他下水。”萧真人一挑眉头。
颜真人但笑不语。
见他无意说明,萧真人也不勉强:“罢了,横竖如今齐云天已是安分,倒也无需在意是用了何种手段。只可惜那张衍还在十大弟子首座的位置上,我等行事到底不能那么放开手脚。”
“魔劫当前,总得有人去替山门赴汤蹈火,由他去操劳罢。”颜真人淡淡道。
萧真人点了点头,却不急着往下继续说些什么,只默默打量了他半晌:“齐云天那厢能料理妥当,还多亏了你。不过我怎么瞧着,你倒并不如何痛快?”
“我当然痛快。”颜真人平静地反驳。
萧真人瞧着他握着竹枝的手收紧了些,低叹了口气:“怎么?听着门中有喜事,忍不住想七丫头了?”说着他一抬衣袖,准备挡一挡对面恼羞成怒的气机。
然而披着竹纹道袍的老人只是转过头沉默不语他其实比萧容鱼还要低上一辈,可面目却苍老许多他似乎是想掰断手中那截竹枝,但最后还是选择将它弃入水中:“震儿还好吗?哦,他如今托生你萧氏,该唤他萧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