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办法吗?”齐梦娇忍不住抓住女子的衣袖,“恩师他看着有些不对。”
红衣女子的神色那一瞬间忽地有些悲悯,她转而望向那个青色的影子,轻声开口:“如果我有办法,很多年前就已经用了。”她顿了顿,话语低如叹息,“可是就算救得了他的人,救得了他的心,又如何救得了……”
齐梦娇并顾不上这许多,只想挣开她的手去到自家恩师身边。谁知忽然间一声低沉龙吟响起,那只龙鲤竟已是不管不顾地撞开那压抑的海面,迎接着万钧雷霆奔赴向那个伶仃的影子。
海浪的寂静被打破,像是镜面陡然碎开,终于惊动了那片苍凉的青色。
齐梦娇趁着真灵分神,一把甩开她的手,踩着水浪紧跟着龙鲤赶了过去:“恩师!恩师你没……”
在距离齐云天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她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连带着话语也中断在喉咙里。
齐云天仿佛是被她的声音唤醒,抬起头来。然后齐梦娇看清了那双眼睛。
仍旧是那样端然的一双眼睛,眸色黑沉近乎死寂,却又好像藏着能杀人的刀。
第三百零四章 三百零四
“是梦娇么?”
一身青衣的男人低声开口,他的嗓音柔和且平静,除却有些沙哑外并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甚至还依稀带笑,目光里的锋利逐渐空洞褪色。云纹舒卷的青色道衣铺展在他的身后,静谧的水面托着宽大的衣摆,仿佛这片汪洋大海都是为他而生的。
齐梦娇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她可以觉得害怕,但她不能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跪下身水面这样安静,对于修《玄泽真妙上洞功》的她而言,如履平地并不难试探着又唤了一声:“恩师,是我。”
然后她等来了齐云天抚上她发顶的手,力道温柔得恰好,是一贯的慈爱,只是太过冰凉。
齐云天缓慢地笑了起来,用一种和缓的语调开口,就如同哄劝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没事了,为师回来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为师给了他们一点教训。”
这话来得奇怪,齐梦娇只觉得心头惊愕而酸涩,忽地落下泪来:“恩师,您……”
“好了,没事了。”齐云天抬手替她擦了眼泪,“苏氏今日占了白泽岛,来日为师便让他们十倍百倍地奉还。为师不在,你受委屈了。”
齐梦娇身形一僵,神色诧异,似有些不可置信难怪齐云天的神色教她觉得古怪,原来在这个人眼里,自己还是数百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苏氏,白泽岛……那些都已经是旧事了,苏氏早已灭门,白泽岛也另赐给了张师叔。对了,张师叔呢?恩师如今这般模样,张师叔他……
而齐云天似乎并没有留意她神色间的慌乱不安,自顾自地抚着她的发顶。
齐梦娇张了张口,几乎不知该如何答话,此时仿佛无论说些什么都是无用的。她抓住齐云天的衣袖,摇了摇牙不肯再哭:“恩师,您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急,为师这就带你回去。”齐云天向着她宽慰一笑,对那些迫切的问句殊无反应,只把她的亲昵理解为是孩子气的撒娇。
齐梦娇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恩师您醒醒,您……”
她还未来得及说完,身后忽地气机一荡,一片素白的花瓣自她耳边擦过,点上青衣修士的额心,像是带着某种安神的力量,封锁了这具法身的神识,催得他阖眼倒下。
封锁四方的那股伟岸之力瞬间崩溃,海面重新汹涌澎湃。齐梦娇下意识捞住了自家恩师,瞪大眼转头看着身后那个红衣真灵,显然还没从这般大不敬的举动里回过神来。
“看什么?赶紧带上你师父回去。”红衣真灵倚靠着龙鲤,皱着眉提醒,“再这么下去,要是被别人发现了,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烦。”
齐梦娇心头一凛,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擦去眼泪,架着齐云天站起身来。
“这才像话。”真灵衣袖一拂,祭出一面棱花镜,将他们师徒二人连带着龙鲤一并收入其中。铜镜重新落于她的手上,滔天的海浪在她四面起伏澎湃,海风刮乱她繁复的衣裙,上面双宿双栖的鸟儿仿佛真的能比翼而飞。
齐梦娇只觉得仿佛不过是眼前一瞬间的昏黑,再抬眼时,她已身处在天一殿昏暗的大殿内其实就算是她,也极少涉足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她的恩师却总是在这里一呆就是许多年。
“这里我来守着吧。”红衣的真灵大大方方在通往玉台的台阶上坐下,“你把他丢榻上就是了,等法力过去,他自己会醒的。”
齐梦娇自然不敢如她说的那么随意,恭恭敬敬地将自家恩师安顿好,这才有些余力去思考这一连串的变故。她扶着额头,只觉得当年那段教她无能为力的记忆灼烧着识海,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个没有什么用的小孩子,恩师如果出了什么事,天也就塌了。她揉了揉眼睛,默默点头。
真灵坐在一旁偏着脑袋打量着她,最后替她把歪斜的发钗扶正。
齐梦娇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某个问题,抬起头来小心又仔细地瞧了眼面前这个女子女子有着一张好看的脸,眉梢眼角虽未如何着妆,却有着妩媚风情她跟随齐云天多年,深知自家恩师的脾性,不止姬妾侍婢,便是一个近身伺候的人也无,究竟是何时起,竟多了这样一份红袖添香?
她不觉暗自思量了几分,心中一咯噔,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个……真灵前辈?”齐梦娇试探着用了个挑不出差错的称呼,斟酌半晌才谨慎地开口,“您,您和恩师他老人家……”她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委婉地表达“金屋藏娇”这四个字。
真灵只瞧了她一眼就看出她的所思所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觉得好笑:“想什么呢小丫头,我早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嫁人了。”
齐梦娇有些讪讪地捂着额头,赶紧道:“是晚辈冒犯了。”
“算啦。”真灵摆了摆手,随即想起一事,补了句叮嘱,“你师父如今这副模样必然不想被别人瞧见,你也莫往旁处去说,免得他醒了难办。那龙鲤我已是教它安分了,大约会在湖里睡上几日。”
齐梦娇原想着是去昭幽天池走上一遭,闻得此言亦觉得有理。眼下许多事情还不明了,断不能随便擅作主张。她定了定心神,点头应允:“晚辈知晓了。今夜不过是龙鲤一时顽劣,这才闹了些许动静,如今已然无事。”
“真是个贴心懂事的小丫头,不像他徒弟,倒像他闺女。”真灵吃吃地笑起来,“这小子其实也很有福气嘛。”
齐梦娇愣了一下,随即垂眼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恩师,我现在也只是路边一个野孩子。能遇见恩师,是我的福气才对。”她起身向着红衣真灵郑重一拜,“恩师就拜托您了,晚辈先行告退。”
红衣真灵坐在高处的台阶上,看着那个眼睛仍有些发红的少女离开大殿,渐渐收敛了笑意,细长的眉宇间浮起一点哀愁。她转头注视着法榻上仍未醒来的青衣修士,良久,终是低低地叹息一声。
“可怜啊。”
就像是做了场无谓的梦,梦里跋涉千里,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之地,于是剩下的只有疲倦,与追逐海市蜃楼的无望。
齐云天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漆黑,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渐渐地,他才找回身体的知觉,艰难地从这片黑暗里分辨出顶上的雕梁画栋,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玄水真宫,回到了天一殿,回到了这个他所熟悉的,可以聊以慰藉的地方。
“你醒啦。”“花水月”真灵的声音在一旁幽幽响起,“认得出我是谁吗?”
齐云天有些疲倦地转过头,去追寻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着那个坐在台阶上的红色身影,张了张口,只觉得口中一片干苦涩意,嗓音沙哑得厉害:“前辈?”
真灵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看来是真的醒了。你之前看着真像一个疯子。”
“是么?”齐云天抬手搭在额头上,疲倦地回忆了半晌,最后轻声道,“吓着你了吧,抱歉。”
“不用道歉,谁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真灵抱着膝盖,偏着头看着他,“偶尔疯一疯也没关系的。”
齐云天牵动唇角,仿佛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