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如今争取到的一切,背后少不了这位师祖在推波助澜,因为他需要自己这样一颗棋子去制衡世家。但自己这颗棋,真的没有被取代的可能吗?
他心中一哂,片刻间已有了计较,向着高处拱手一拜:“彭师弟之罪,循例当削去司职,罚囚禁百年。但如今魔劫将起,门中正值用人之际,彭师弟一身修为无处施展,也是可惜。弟子以为,可暂去彭师弟长老之职,罚其在张衍张师弟麾下效命六十载,于魔劫之际将功补过。倘若彭师弟诚心悔改,立下足够功德,届时论功行赏也无不可。”
“哦?”秦墨白微微抬眉,似对他这番说辞极是感兴趣,“彭誉舟,你可愿意?”
彭誉舟闻得要被那张衍呼来喝去六十载,心中大是恼火,但转念再想,若是囚禁百年,还白白丢了长老的名头,日后怕是再难翻身,还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他立时叩首做出了选择:“启禀掌门,弟子愿听从齐师兄所言。”
彭真人心中一叹,暗自摇头,心知自己此番是输了个彻底。这齐云天……无怪乎世家几位真人如此忌惮于他。
若真教此子上位,哪里还有世家的一席之地?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二百七十八
齐云天走出上极殿时,特地侧身示意彭真人先行,以示礼让:“彭师叔先请。”
彭真人转头看着那张眉眼温顺的脸,强忍着压下心头那一丝暗恨:“不敢当你这一声师叔。”
齐云天的笑意在殿外和煦的阳光下有种平易近人的朗然:“真人哪里话?真人乃是苏真人门下弟子,苏真人又与我那太师伯同辈,论礼,云天自然该称呼您一句师叔。”
彭真人冷不丁听他刻意搬出那些前尘往事,又语涉那凶人,暗讽自家恩师,心中更是发狠,却偏偏半点也发作不得。她虽是洞天修为,但在门中的势力却断无法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相比。
“你如今当真是春风得意。”彭真人冷冷开口,“真以为自己从此便能高枕无忧,上极殿那个位置非你莫属了?”
齐云天不温不火地一笑:“彭师叔说笑了,晚辈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至于那个位置……能者居之,若真有良才美玉,那又岂能埋没?晚辈也很期待。”
彭真人用力咬紧牙关,咽下那些恼恨与不甘,冷笑一声,拂袖欲走,齐云天的话语却在她身后淡淡响起。并不如何凛冽,却偏偏教人心头一寒。
“如今乃多事之秋,我有一言敬奉与真人。”齐云天缓缓开口,笑意微凉,“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方为智举。若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掺和进什么不该掺和的事情,那才真是,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彭真人紧咬朱唇,最后愤愤地拂袖而去。齐云天好整以暇地伫立于原地,向着她离去的方向拱手一拜:“恭送真人。”
待得那缕气机远去,他这才微微一笑,从容地步下那殿外那一级级台阶,龙纹暗显的衣裾随之曳过玉阶上那些繁密的花案。
不过行了几步,齐云天忽觉一股熟稔的水汽灵机落于前方,下意识抬头,正与孟真人沉肃凝定的神容对上。师徒二人各自无言对视了一瞬,随即齐云天率先一笑,彬彬有礼且不失恭敬地让开一步,稽首见礼:“老师万寿。”
孟真人的目光不过落在他脸上一瞬便收回,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即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与他错身而过。
齐云天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态度,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变,待得孟至德的身影走远,便驾着云头纵身而去,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守名宫之事不过一日便已在世家几位真人处传开,倒教一些原想滋事之人废了心思。
他们原本打量着,张衍入主十大弟子首座,虽看似风光,但实则根基不稳,背后更无洞天真人的扶持,难以立足。若是在这个时候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那他这首座之位不仅坐不安稳,更甚至于名存实亡。却不曾想那张衍竟毫不客气地搬出了齐云天做靠山,连堂堂昼空殿长老也说拿就拿,当真是教人又恨又怕。
陈真人这些年愈见老态,随之便告了闭关,杜真人自杜德去位后也不大理事。韩、萧二位真人合计了一番,自觉不该在此时去触这个霉头,也庆幸没有当那个出头鸟去招惹齐云天。横竖是守名宫与其的恩怨,他们大可以来个视而不见,作壁上观。
对于门中的暗流汹涌,齐云天不过置之一笑,仍旧于玄水真宫料理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如今张衍虽已回山,但他们二人各有要事在身,倒也难得有再见的机会,连带着为了避嫌,也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书信何况他们都不是喜欢累牍连篇的人。齐云天只能偶尔从九院呈上来的一些谱册中阅览到那个教他记挂的名字,忍不住多看一眼后便用朱笔批了,转而换到下一本去。
他曾身居十大弟子首座之位三百年有余,对于那些琐屑杂事早已司空见惯,何况如今情势复杂,张衍要应付之事比之自己那时只多不少。
一晃数月过去,齐云天翻过方尘院的一卷文书,见上面批注着张衍取走掌门所赐的印神精庐,便知离其去往少清学剑的日子不远了。
方尘院……他合上文书弃之一旁,支着额头细细思索。这方尘院原本是被世家拿捏在手中,当初那趁他外出,意欲硬闯玄水真宫的陈掌院便是陈氏嫡系出身。自那陈掌院“意外”身亡后,他本欲趁机扶持几个能用之人上位,可惜一道禁足令教他无计可施,只得作罢。倒是他那位掌门师祖另择了一名师徒一脉的长老补替,那方尘院上下也随之更替为师徒门人。如今这方尘院虽也由他管辖,但终究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他,自己当初的种种布置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可以用,却不可以信。这些年经营门中诸般势力,他清醒而冷静地审视着那些棋子,谦卑且隐忍地学习着浮游天宫内自己那位掌门师祖的权谋与手腕。
不够,还不够,自己还差得太远。现在的自己,固然可以与世家分庭抗礼,但也同样拿他们无可奈何。他只能做到不输,其实也从没赢过。
张衍的书信是在第五日清晨时分来的,信上封着十大弟子首座之印,上书“玄水真宫台鉴”六字。
齐云天暂且中断了修行吐纳,步出天一殿,靠着凉亭的玉栏上坐下,借着远处熹微的晨光拆开信笺。
信上措辞利落简单,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自己遣人追查魔宗之事,言是眼下魔宗门人虽畏于溟沧声势,吓得鸟兽作散,但数十年后魔劫若起,必定又将卷土重来,望他在自己前往少清习剑之时从旁留心一二。信后随之附上了启程的时日与一些琐屑,教他保重勿念,宽心便是,不必特地前来相送。
齐云天一字字耐心而仔细地看罢,只觉得这信明明也写了满纸,却不知为何读起来格外的短。这么想着,他不觉暗笑自己竟也有这般计较的时候,只看着落款处那个笔迹张扬的“衍”字,觉得安心了一些。
他招来笔墨,简明扼要地写了回信,只叮嘱他如今身份非常,出使少清必引来诸方震动。旁的宗门大可置之不理,但玉霄那方必会有所动作,眼下非是对上之时,需得谋而后动,谨慎以待。
眼看着那飞书化作一道光华远去,齐云天唤来周宣,让他去查看一下张衍出使少清的筹备之事,一切规制礼仪不得有失。
周宣认真记下齐云天的每一句交代,随即想起自己同样还有要事禀告:“恩师,昼空殿处传来消息,仿佛霍真人已是闭关修持,准备凝结元婴法身。”
“霍轩……”齐云天若有所思地看着亭外一池静谧的湖水,“也好,由得世家去愁吧。棋子么,原本也不在于多,称手才是关键。”
“恩师以为,先前霍真人来玄水真宫几番示好,是真是假?”周宣思量片刻,不觉低声问道,“若放任其坐大,会否……”
齐云天笑了笑:“真也好,假也罢。他若不想为世家所用,就只能另谋靠山。我能扶他入主昼空殿偏殿,自然也有办法扼他来日,他还翻不起风浪。”他漫不经心地掸去袖袍上的露水,“去吧,路过功德院时去看看梦娇这几日可好。”
“是,弟子这就动身。”周宣连忙应下,告辞退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二百七十九
溟沧遣十大弟子首座张衍为正使前往少清一事只过几日便已是传遍东华洲的大小宗门,四方震动。先前已是被张衍拾掇过一次的六大魔宗坐立不安不说,便是远在极南的玉霄派也不再那么安之若素。
一时间各方都纷纷派出门人前往西地,欲向少清打探口风,原本肃杀威严的贯阳大岳墩外多了不少往来拜山之人。
于是清鸿宫婴长老降下法旨,言是少清当以一派掌门之礼,出迎三千里,接待溟沧来使。为保法驾无虞,凡入此界,非少清溟沧门下者,一概诛杀毋论。
此令一出,负责迎候护驾的少清弟子登时开始清理山门四方,不过一日,莫说一个外派之人,便是一只自别处迁徙至此的鸟也不剩。更有弟子搜寻方圆三千里内无果后心有不甘,继续向外搜寻,惊起一片鸡飞狗跳。
是以当张衍的双蛟飞天车辇入得少清地界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青空浩渺,云海苍茫,远空之上唯有一片暗影憧憧,似天地混沌未开,教人心生肃穆。
“想那处便少清山门所在之地,‘贯阳大岳墩’了吧,果是雄奇崔巍。”苗坤乃是此番少清之行的副使,眼见一夜过去,天色渐明,不由随之上得阁楼,大是赞叹他当初因助门中剿灭苏氏有功方被掌门收为记名弟子,又得赐一方洞府,虽则地位非同一般,但门中处境也不过尔尔。此行若非为显张衍这位正使的身份贵重尊崇,这样好的差事是断轮不到他头上的。
“不错,正是此处了。”张衍遥看着这片天光奇景,微微点头。
稍时,一阵剑光乍破层云,交织如星河漫漫,落于车驾前却陡然收作一束,显出女子清丽冷艳的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