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徒弟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灵擦拭着镜面,转而瞧着他的背影小声开口,是显而易见地低落,“我出关时你不在,便在玄水真宫转悠了一圈,偷听你两个徒弟说话,才知道出了那种事情。若我那时早点出关,总能替你……”
“我门下之事,与前辈无关。前辈无需自责。”齐云天停下脚步,平静地答复于她,“此事我自有打算。”
真灵撇了撇嘴,正要指摘他两句,却忽地觉察到什么,一把牵了他的衣袖:“你的法身……你去见过张衍了?”
齐云天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你啊。”真灵似愣了一下,嘴唇微微嗫嚅,最后却也只剩下一声叹息,似有些悲悯。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二百五十六
清浊沉浮,气数轮转,六大魔宗自十八派斗剑后便随之开始动作。自一些偏僻式微的小宗门开始,便频频有弟子不知所踪,道藏窃毁之事。霍轩昔年借扶持小宗门一事立稳十大弟子首座的根基,如今魔劫渐起,也自然清点出人手前往各处围剿妖魔。一时间,门中十大弟子纷纷领命而出,以消魔患。
钟穆清了却小香山附近一批追逮玄门中人炼化魔头的浑成教弟子返回山门时,正值初五,他索性在前往十峰山复命前,先执着法符一路驾风而上,来到渡真殿右殿。
渡真殿四面的灵机流转越发磅礴浑厚,偏偏又似收拢在一层薄壳之中隐而不发,钟穆清不过打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礼数周全地在殿外叩拜问安。
“弟子钟穆清,拜见……”
他话语未毕,大殿忽地一震,身形不稳,险些坐倒。错愕间,恍惚觉得有什么自渡真殿深处拔地而起,抬头只见一股白气贯彻重霄,召云揽雾,结作山岳巍峨之景,教人随之心生敬仰喟叹。
“一晃多年,师弟也终于入得我辈之境。”疲倦带笑的女声随之响起,钟穆清转过头,便见秦真人缓步而出,未曾钗环束发,一袭紫色仙裙连带着长发飞扬于风中。
钟穆清随之拜下身去:“弟子拜见恩师。”
秦真人微微一笑,随手将他搀起,走下殿前石阶,望着那自高处踏云而落的身影,满满地尽是欢喜之色。钟穆清沉默地跟随在她身后,此刻门中几位洞天真人皆已是分身化影前来,恭贺沈柏霜入得洞天之喜。
沈柏霜一掸袖上云气,落于众人之前,那一派浩荡云山仍镇压着一方穹宇,气势不减。
“沈师叔这一尊法相比之大师兄的‘海运混元’亦是不逊多让,想来当是得了上法洞天的成就。”孙真人立于孟真人身侧仰首品鉴,不觉大是赞叹。
孟真人微微颔首:“沈真人根骨资质皆属上乘,又得卓殿主亲传,当有此成就。”
那厢秦真人牵着沈柏霜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长长地舒了口气,仍舍不得松手,只接连了说了许多个好。随即她瞧着天上那片流云法相,不由一笑:“清洒瑶琨云蒸岳,天霜一洗映水白。师弟这法相,可号之‘霜天云岳’。你看可好?”最后一句,是她向着沈柏霜问的。
沈柏霜笑道:“多谢师姐赐名。”
旁人一一贺过后,循例当设宴款待。不多时便有童子前来传话,言是秦掌门赐宴沈真人与门中众真。秦真人与沈柏霜又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言道自己需得先回一趟洞天休整,稍后再至。沈柏霜知她替自己护持这许多年,懒于梳妆,自然要收拾得宜才肯赴宴,却也不点破,只拱手一拜:“这些年多亏师姐从旁看护。”
“你我之间无需讲究这些虚礼。”秦真人拦住他这一礼,认真叮嘱,“父亲与卓师叔先后飞升,师姐身边只剩一个你了。只要你能洞天,莫说护持这几十年,便是数百年,上千年,亦无不可。”说至此处,她笑了笑,拍了拍沈柏霜的手背,“好了,师姐去去就来。穆清,我们走吧。”
钟穆清似有些失神,闻得这一声呼唤才回过神来,连忙称是,匆匆跟上了自家恩师的脚步。
“这些年,门中可有有什么动静?”一路离开浮游天宫,秦真人于云中缓步,看了眼下方变化的仙景云霞,随口一问。
“启禀恩师,这些年门中洞天大多忙于应付魔劫之势,门下弟子不是闭关修行,便是外出除魔。”钟穆清连忙答道,“十年前,杜德杜师弟修得元婴,三年前宁冲玄宁师弟也已是入得此境。至于旁的……玄水真宫那边,并无什么动静。齐师兄自修得元婴法身后,仿佛更不如何露面了,虽也偶尔料理些上明院与功德院之事,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琐屑,不掌实权。”
秦真人懒懒道:“他当然不急于这一时。魔劫若起,魔宗来势汹汹,只怕非得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出面不可。霍轩如今虽是如今首座,入道到底比那齐云天晚了不少,同辈中的弟子哪怕得成元婴,论资历也终归浅薄了些。待到用人之时,玄水真宫那位何愁没有大权在握的时候?不过……”
钟穆清凝神听着:“恩师可还想到了什么?”
“不过自当年十六派斗剑后,玄水真宫那位便鲜有出手的时候。一来,自然是还未有什么对手非得他出面了结不可;二来,恐怕也是有掌门师兄刻意回护的缘故。”秦真人思量片刻后,微微一哂,“当年那齐云天十六派斗剑归来,掌门师兄便已是金口玉言,言是要将上极殿偏殿交予他来打点。这些年,那小子缺的也就不过是一份立他为上极殿偏殿主的法旨罢了。似他这等身份,只怕掌门师兄舍不得拿他去冒魔劫之险。”
“那,恩师的意思是……”
秦真人漫不经心地按了按额角:“掌门师兄神机妙算,便由得他去运筹帷幄好了。他想用谁便用谁,想废谁便废谁,我已懒得再理会。为师守着你沈师叔的这些年什么也不求,只盼他能安安稳稳入得洞天之境。如今心愿已了,你也无意那十大弟子首座之位,一时间倒也无需再去争些什么。”
至离开渡真殿后,钟穆清便始终跟随在秦真人身后不近不远处,直到此刻才有了抬头多看她一眼的勇气。他很少见自己恩师如此欢喜的模样,这么多年,自己百般勤修刻苦,谨言慎行,为的也不过是对方眼中这样一点欣然。
“沈师叔功成圆满,入得上境,实乃喜事一桩。恩师替敬给沈师叔的‘霜天云岳’四字,也当真是鸾章斐然。”他终是忍不住反复斟酌着词句,以最谦卑得体的姿态状若不经意地开口,羡艳而小心,“若是……若是弟子将来也能有这样一日,却不知能否有幸得恩师赐一法相之名?”
秦真人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和缓一笑:“这个自然。”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二百五十七
东胜洲,北摩海界。
自多年以前蟒部占据此处仙罗旧城后,便在原有的规制上重新辟分了大大小小数百座岛屿,以供同族化形修炼。最深处的九极渊因老祖罗梦泽在其中闭关修炼的缘故,四面设有禁制,无人敢轻易叨扰,便是族中祭祀,也只得在百里之外的海域上尊拜。
唯有少数人知晓,九极渊下那座看似恢宏的宫阙殿宇不过只是徒有其表,其间开阔而空无一物,不加半点粉饰,是一片清冷朴素之地。巨大苍老的黑蟒盘踞于此吐纳灵机,甚少有游移挪动之时,也只有那些后辈闹到不可开交之时,它才勉为其难化为人形,出面替他们收拾那些烂摊子。
这一日,罗梦泽出面料理完事端,重回九极渊。临行至大殿之前时,他忽然一怔,便不曾变回原身,径直踏入殿内。
空荡的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不速之客,正大大方方地躺在他偶尔打坐调息的玉台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哟,回来了?”黑衣道人打了个哈欠,侧过身支着头瞧着他,“你那些蛇子蛇孙又给你找了什么麻烦?”
罗梦泽面无表情地挥出一方玉榻自己坐下:“你怎么来了?”
晏长生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听说有个臭小子在这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过来瞧个热闹。怎么样,你这身蛇皮还好吧?”
“借你的吉言,你口中那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臭小子刚刚带人闯了我这仙罗旧城,言是要来寻宝。”罗梦泽思考了良久,才回味过来这个人说的是那坐镇涵渊派的张衍,淡淡道,“把江羽那孩子吓得哭天喊地来我这里求救。”
晏长生倒没想到自己竟撞上了这么巧的事,随即咀嚼了一下,纳闷道:“他来闯你家老巢,你就这么放他进去了?”
罗梦泽一脸“不然我还能揍打一顿吗”的泰然,安之若素。
“老蛇啊,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怂成了这样?”晏长生仿佛很是痛心疾首,“你这身膘都白长了。”
“……”
“你看我做什么?被那么多蛇子蛇孙供着,吃了睡睡了吃,可不得长膘吗?”晏长生一脸理所应当,随手往旁边一拍,不曾想居然拍出一声啪哧的脆响,转头一看掌下是一片破碎的蛋壳,一时间有些愕然,“……额,我这是拍死了你一个儿子吗?不是我说你,老蛇你这都多大了还下蛋?还把你儿子到处乱放。”
罗梦泽长长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一句一句地回答他:“照你这么说,中柱洲地大物博,你也该是发福了。那不是我儿子,那只是一个空壳。还有,我不会下蛋,只是偶尔借修行时的灵机助后辈孵化而已。”
晏长生不觉肃然起敬,郑重其事发问:“老蛇,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罗梦泽极少见到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也坐直了一些,专注听着:“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