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灵仍矮了他不少,仰着头望着他:“你又做梦了吗?”
齐云天目光一冷,随即也明白此物与自己朝夕相伴,会知道这些也是情有可原:“前辈何出此言?”
“你方才在水里昏睡的时候,又叫你师弟的名字了。”真灵轻轻开口。
“是吗?”齐云天笑了笑,从她身边经过往天一殿走去。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种过分的清冷。
齐云天顿住脚步,却并不回头:“那依前辈之见,我该如何做?”
“闭关。”真灵急急忙忙上前了一步,“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都放手别管。你若再不与那张衍拉开差距,你……”她忽然又住了口,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像是反而被自己的话语噎住。
她猝不及防语涉张衍,教齐云天不得不留神。他微微皱起眉,转过头看着那张秀气的脸:“你知道些什么?”
真灵被他问住,似觉得为难,被月色照得水灵的一双眼里浮着些悲悯。
“你听我的,总没有错。”真灵咬着唇,半晌后只剩下这么一句,“好好闭关,也别再……”
也别再见那张衍了。
她的欲言又止被齐云天看在眼中,然而后者却是温和一笑。他眉目不如张衍那么英伟,自有一份端庄,恰似一笔浓墨转淡。
“其实,自从中柱洲回来,我心中总有几分郁结难解,放之不下。”齐云天声音略低,目光落在那片水中月色上,“每每试着推演一二,却又总无法窥破。直到这几日,才模棱两可得了一卦。”
他话语平静,却终归藏不住怅然。
真灵打量着他:“是什么?”
齐云天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掌纹,这样一只细长的手被月色照得有些苍白。他眼中是难得的迷惘与困惑,喃喃开口:“第三十八卦,火泽睽。上火下泽……相违不相济。”
张衍自静坐中醒来时,四野空旷,山巅之上长风千里,一片浩然。明月无声,照亮一片山河。此地距离承源峡不过半日行程,待得各自休整一番,明日便可赴那斗剑法会。
他抬手微微按过胸口。自知晓了坐忘莲一事后,他平日里处处留心,也逐渐能分辨出那一丝细微的波澜。寻思往事,从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有了答案。就好像当年在玄水真宫的那个晚上,分明不是醉酒,自己却还是……
黑衣的修士站起身来,掐断了思绪。纠缠于这些过往并无意义,只是徒惹心疑。
他振袖跃上云端,一路来到了极高的重天,几乎能与月色齐平。深吸吐纳间,忽见那样皎洁苍白的巨大满月下,立着一个缟色衣衫的伟岸身影。那人长发披散,一身宽大衣袍猎猎翻飞,三朵顶上罡云漆黑阴晦,若有凝聚归一之意。
竟是一名元婴二重境的修士。
张衍心中暗暗一惊,不觉揣测起对方身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元婴真人,自然是为十六派斗剑而来,却不知出自哪一门?而那人也似注意到了还有旁人上得这极高处,有些意外地回过身来。
那人样貌亦是俊逸非凡,目光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骄傲。而他的目光只是掺着月色淡淡地落于张衍身上:“道友并非我辈中人,竟也隐约身负我辈之气。敢问阁下台甫?”
张衍自那漆黑的顶上罡云已隐约猜到此人必是魔宗出身,却不料对方只一眼便险些觉察自己修炼的力道功法。只这一瞬间的感念,张衍心中已有定论。
此人,为敌大敌。
“道友所问,待得斗剑法会开始之时答案自见分晓,何必急于一时?”张衍抬眉一笑。
那人倒也不恼,反是点头:“不错。似你这般的人物,到时自会做过一场。”
张衍看出对方并无动手之意,这原也是情理之中,此时此地相斗,与双方而言各无好处。
“我方才在此思及一问,眼下得见道友也算有缘,倒想听听道友的意思。”那人话语低沉平静,随性开口。
“请讲无妨。”
那人抬手一挥,拨开层云,露出下方清江映月之景,转而又抬头望着那皎皎月轮:“道友以为,这天上月与水中月,哪一个更值得去一求?”
张衍笑了笑,目光冷定,并无半点迷惘之意:“天上月虽真,却可望不可取;水中月虽近,却不过虚无之影。二者皆是‘空’,何必去求?我皆不要。”
那人闻言拊掌大笑:“好个不要。不错不错,不可求之,何必去求。”
他也不看张衍,便这么径直拂袖转身,只余一天黑水滚滚而来,由他相携而去。
“今次斗剑,我风海洋必来领教一番阁下神通。”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二百一十四
张衍一行虽早已抵达承源峡,却并不着急往斗剑所在的祭天岭去。他此行乃是掌门布置的一桩暗棋,为的就是出其不意,自然到得越晚越好。
张衍一早便传信魏子宏,命他先往瑶阴派所在的峰头一探,将那里的旧日禁制拾掇一番,自己则在承源峡百里之外寻了一处水域,设下禁制安置龙鲤,只待各大玄门齐聚。待得半日之后,元阳,太昊与南华三派已至,并上在他们之前抵达的补天阁,骊山派,平都教以及还真观,便是到齐了七派。
唯有魔宗与三大玄门还未露行迹,不过算时候也该是到了。
他于水潭边静坐调息,这么想着,一旁的龙鲤已是大尾一抖,仿佛觉察了什么。张衍抬头看去,但见一道天河似的潺潺玄光与一片绵密的繁星光云一南一北而来,渐渐要汇至一处溟沧与玉霄竟是同时驾临承源峡。
玉霄周氏虽与他结怨已久,但此时冷眼看罢,也心知有些事情还不到清算之时。不过今次斗剑法会,总归要会上一会玉霄派的神通。对方避而不战则已,若寻衅到他张衍的头上,他倒也不介意先收上两份利息。
话说回来,以霍轩的为人,当不至于与玉霄派一争入那承源峡的先后,只怕是玉霄派暗中较劲过一轮的结果。
张衍暗暗琢磨着其中关窍,忽听一旁章伯彦沉声道:“九阴悲风,江河入血。魔宗那些子后辈竟是一起到了。”
不消他提醒,张衍也隐隐嗅到了一丝阴冷腥气遥遥而来,放眼望去,但见极远处天色尽黑,像是墨汁倾翻,染向承源峡。他忆及之前在高天上遇见的那人,不觉微微眯起眼。风海洋之名虽一早便有所耳闻,却不曾想真正得见其人,又与所料想的有些许不同。如今魔宗气运正盛,又出了这等人物,难怪如此猖狂。
星辰剑丸就在此时铿然应声而出,却又不仅仅是感念于张衍的心意。张衍挥袖起身,果然得见一道雪亮剑光骤然劈开那浑浊凶恶之景,还一片天地清明,直入承源峡。
卢媚娘微微抿唇,笑道:“久闻少清剑修之法锐不可当,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听闻这次来的仿佛是杀剑一脉的传人。”章伯彦砸吧了一下嘴,闷声闷气地开口,“虽说这杀剑最重杀伐之道,但那极剑与化剑一脉横行霸道起来,也没见好到哪里去。当年少清有个修化剑的婆娘一剑斩伤我冥泉宗的太上长老,啧,那伤竟是治不好的,隔了几年发作起来把人逼得直接转生去了。”
“章老魔,你可是怕了?”徐道人在一旁取笑道。
“那化剑的厉害,你对上便知,端的是……”章伯彦呸了一声,就要叨唠起来,而张衍已是面色冷沉地自他们身边走过,拍上龙鲤的一角,沉声道:“既然都到齐了,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