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感觉到他彻底远去后,终是吃力地转过脸,以手掩唇低咳出一口乌红的血。他用力拭去唇边的血迹,水流无声地缠绕过他的手腕,一并洗去掌心的血色。确定再无任何纰漏后,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搭在额前,出神地望着大殿顶上的雕梁画栋。
张衍隐匿行迹来到了龟蛇山顶,不动声色地取代了自己的影子,只等着信上所说的麻烦找上门来。
不足一日,剑丸便鸣声示警。他睁眼向着云间冷声道:“何人在旁窥视?”
“张真人,奴家等你许久了。”一个妖艳女子轻笑着自云间步出,身边另有一个高大魁梧,手执金瓜锤的莽夫相随,“这般好的皮囊,倒真叫奴家不忍下手呢。张真人放心,待会儿必留你一个全尸,才不算负了你这英姿伟岸的样貌。”
说罢她咯咯笑了起来,旁边那莽夫也是闻言大笑。张衍冷眼瞧着这二人,不动如山。
“你这蛮子,有力气还不快些上前动手!在这里笑个什么劲?”单娘子被赵雄吵得心烦,不觉呵斥了一声。
“好,这便动手!”赵雄高声答了,竟是目光一变,转而一锤向她砸去。
单娘子避之不及,兼之那赵雄又是力道修士,几招便败下阵来,当场魂飞魄散。
那赵雄收拾了单娘子,便立时跪倒在张衍脚边:“小妖赵雄,拜见张真人。”
张衍记得这个名字,当日飞书落款便是此人姓名:“你便是那日传书之人?”
“正是小妖,正是小妖。”赵雄见张衍肯与自己说道,必是领了自己的情,于是殷切答道。
张衍瞧着这虎背熊腰的莽夫,面色仍是淡淡的:“你在信中说,你们三人拜在了那人门下,却为何要来助我?”
那晏真人他也曾得见过几面,当是个随心所欲目下无尘之人,怎会收这等不入流的妖修做弟子?便是要收,也当收几个长得好看些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百七十六
赵雄自然不知自己的样貌被腹诽了个遍,只一味地点头哈腰,絮絮地说起前因后果,最后更是一脸悲痛道:“小妖我当年得蒙异人得授一根命香,能看寿数,得了他法宝提升了修为后,小人偷偷前去查看,却发现命香少了大大一截,非但如此,每日都少去一段,若照这般下去,想来小的也没几年好活,这分明是要我等去死,既然他不仁,也就休怪我老赵不义了。”
张衍闻得此言,心中已大约明白了些许想来那凶人也是狡猾,虽觊觎英节鱼鼓,但又不肯轻易以身犯险,这才抛出了几枚弃子。只是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那等折人寿命却能拔擢道行的法宝还有待斟酌,需得问上一问。
“鱼鼓师叔可在?”他一抖衣袖,唤出沉睡多时的英节鱼鼓。
鱼鼓真灵一脸半醉半醒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颇有几分不情不愿:“师侄唤我何事?”
“适才此人所言,想必师叔也是听见了,师叔可知那是什么法宝?”张衍好奇道。
“师侄你却是问对人了。”鱼鼓真灵打了个醉嗝,懒懒一笑,“这小妖怪倒也没有胡说,此是昔年那人顺手掳走的一桩异宝,名为‘知命度化竹’,此宝能在百年内助三五人提升功行,破开修行关门,不过这却不是什么正道,用此宝者,也就还有七八年好活,当不得什么大用。”
赵雄听闻自己不过只有几年好活,更是痛心疾首,连忙道:“那金叹公此刻当在下方躲藏,小妖愿为真人前驱,砸烂他的狗头,只求真人救我性命!”
张衍并不马上应下,只道:“照你所说,此番行事算是你一共是三人前来。那凶人门下其余弟子呢?”
“不瞒真人,”赵雄抬起头正色道,“那人门下亲传弟子不过两人,大弟子吕钧阳乃是跟随他一并从溟沧破门而出的,许多事情经常也是由他前来嘱咐我等……至于他那二弟子,我们见得便少了。从前只听闻他是罗梦泽的亲族,直到此番行动前,他才现身与我三人见过一面,要我等……要我等务必取真人性命。”
“哦?”张衍眉头一挑,倒也不如何意外,毕竟想要他性命的人可多了去了,“此事容后再议,那金叹公无需你来动手,守在一旁即可。”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往山下去了。
赵雄忙不迭地跟上,心中惴惴不安,唯恐这位能保自己性命的张真人遭了那金叹公的手段。只是这念头还未在心中转过一圈,就闻得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霆炸开,他一个哆嗦往山下看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金毛犬此刻已是身躯残破,毛发焦黑。
金叹公本欲仗着自己是力道修士,想借不坏金身逃离此地,却在眨眼间便被张衍的金行真光斩下首级。赵雄眼见着这一幕,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生怕稍后这张真人问完话后,便也如此拾掇了自己。
张衍本是想拿那金毛犬试试手,却不料那厮实在不禁打,倒可惜了那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他摇摇头,转而向赵雄问了两句中柱洲内擅长炼器之道的仙家所在。打听完想要的消息后,他到底还是给了这妖修一条活路,书信一封交予他:“我救不得你,不过你可携我书信去往溟沧派见掌门真人,能否脱灾,就看你自家运数了。”
赵雄双手捧过那信,如同抓住一线生机般激动得不能自已:“真人今日相助之恩,小妖绝不敢忘。”
“说来,还有一事。”张衍念及齐云天外出多年,虽是打着闭关的幌子,但若教有心人留意到他是外出来寻自己,只怕会生出不少事端……他盘算一番,自怀中取出一方琉璃锦盒交到赵雄手上,“你面见掌门时,不妨连此物一并交予他。”
赵雄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小心道:“敢问真人,此物是……”
“此物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张衍一脸高深莫测,淡淡道。
“是,是,小的一定带到!”赵雄闻言哪里还敢再问,连连应下,又给张衍叩了个响头,这才化作遁光远去。
“你给了他何物?”这次轮到鱼鼓真灵颇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张衍笑了笑,取出一壶还阳酒:“无论是何物,想来在师叔眼中都是不及这酒的。”
鱼鼓真灵喜笑颜开,自然也懒得再去理会他究竟托付了何物出去,抱着美酒便钻入张衍袖中,只管醉个痛快。
炉中的三根香先后断去两截,灰烬落下,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却惊得龛前打坐的白衣少年睁开眼。
他甫一睁眼,蜷缩在他身旁打着瞌睡的黑蛇也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大师兄?”
“三去其二,此事休矣。”吕钧阳望着炉中断香,神色不见太大波澜,口吻也依旧是冷淡的。
罗沧海逶迤到香炉前,打量着兀自烧着的那一根:“还有一人活着,也许是……”
吕钧阳凝神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显然已不抱希望又或者说其实他从未希望过什么。他拂袖起身,走出草庐:“看来那张衍的命数不该绝于此地,此事便到此为止吧,等恩师回来,我自当如实禀告。”
“大师兄,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了那张衍?”罗沧海仍有几分不甘,“怎能让这厮活着离开中柱洲?”
吕钧阳低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如此想要那张衍性命?”
罗沧海猛地闭上嘴,转而岔开话题,环顾四周:“大师兄,恩师究竟去了何处,怎地这些天都不见人影?”
“恩师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等不该置喙。”吕钧阳轻描淡写断了他的话题,显然打算问个明白,“倒是你,仿佛一直瞒着什么事情。”
“大师兄法眼如炬,小弟哪里有心思瞒得过你。”罗沧海嘿的一笑,摇晃了一下尾巴。
吕钧阳并不吃他这一套,就要再说些什么,脚下的黑蛇忽地一窜而起,变回了人形。罗沧海正了正发冠,牵了他的袖子,嬉皮笑脸道:“大师兄,恩师难得不在,我们也别在山上窝着了。再过两日便是凡人兴的上元佳节,师兄可愿赏脸同小弟走上一遭?”
“你说要带我来的,便是这上元灯会?”
齐云天远远望着云头之下的城镇里一片鱼龙灯火,不觉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身边的黑衣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