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苗坤饮过几杯,回府时正赶上钟穆清遣人送来先前答允自己的那枚真印种子。这倒提醒了他凝结真印一事先不急于一时,且去经罗书院挑选两门神通修行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如今他身是十大弟子,出入九院乃是寻常之事,自然不需要避讳什么,当下便大大方方地落于一处高阁上,看着此间执事迎上前来:“不想张师叔今日有暇来我院中。”
张衍笑了笑,随手予了他些方便:“今日此来,只为拣选两门神通道术,倒要请师侄行个方便了。”
那人谄然一笑,收纳了张衍给的好处,言是神通功法非在他管辖之内,需得请一位师伯前来。张衍也知似他这等执事还无权接触门中神通,当下点了点头,便由他去了,自己在原地等候。
这经罗书院他先前来过几次,往来间不过潦草一瞥,不过得见此处一角,便已被那浩如烟海的典籍纳藏所震。想来也唯有如溟沧这般有千万年传承的大派,才能积蓄起如此广袤的书院。
张衍远眺着那些分门别类的经阁,出神间忽地注意到有一人自旁边塔楼里出来,怀抱着几卷书简,与他迎面撞上。那道人慌忙打了个稽首,行礼口称:“张师叔。”
张衍瞧他面生,倒也不曾放在心上,便在此时,先前那执事已是领着一位白发老道驾云前来。那老道与张衍行了个平礼,和蔼笑道:“张师弟来意老道已是知晓,就请随老道来吧。”
张衍心知此人必是负责看管门中神通的长老,当下举步跟上。而那抱着书简本欲离去的弟子却有心顿了顿脚步,留意了一番二人的去处,这才化作一道清光飞遁而去。
“你说那张衍去了经罗书院?”
太易洞天内,一尊碧游玉榻上,须发皆白面目苍老的道人听着殿下禀告,眼也不抬,只淡淡开口问了一句。
“回祖师的话,弟子看得真真的,那张衍由经罗书院的邹长老领着,往那天玄洞府去了。”先前与张衍打过照面的那名弟子此时就跪于殿下,殷切道,“只可惜弟子不便跟上,没法窥视那张衍所选的神通,只能先一步来向祖师禀告。”
陈真人淡淡道:“你倒是个有心的。”说着随手一挥,便有一道金光落入那弟子之手。
那弟子双手一接,竟是一道内蕴了功法的符诏,心中大喜,连连叩首:“弟子多谢祖师赏赐!”
陈真人抬手示意他可退下,随即向着侍候在一旁的一位陈族女修递了个眼色,后者知他意思,当下便纵身往经罗书院去了。他手中拂尘一摆,敲在旁边的玉磬上,发出一声骢珑响动,殿中余下的侍童婢女皆是悄然退去。
“你怎么看?”陈真人向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徐徐开口。
杜真人自白玉屏风后显露出身形,在榻上落座:“张衍既入十大弟子,便迟早有这一日。”
陈真人半阖着眼目,也不见多余的表情:“后生可畏啊。”
“这张衍本就极是难缠……”杜真人眉头微皱,“他丹成一品自不必说,背后还有守名宫与玄水真宫做推手,横行霸道拿捏住了下院,如今若教他练成了门中神通,他日出去再立上几桩功德,再要动他,也不好出手了。”
陈真人仍能耐得下性子,只平静开口:“不急,待知道了他所选的神通再做定论。”
杜真人扶着怀中如意,微微眯起眼,话语间带了些冷意:“门中神通到底也不是那么好练的,断不能便宜了他。”
两人静静相坐又过了些许时候,先前外出的那名道姑已是回来复命:“启禀真人,那张衍已是选定了‘五行遁法’与‘紫霄神雷’两门神通。”
杜真人闻得“紫霄神雷”四个字,手指蓦地抓紧玉如意,目光有一瞬间的惊变:“使不得啊。”
陈真人睁了睁眼,随即又恢复到一贯无波无澜的样子:“知晓了,你且去吧。”
见那道姑应声退下,杜真人立时冷声道:“师兄,断不能让此子修成此法。修得那紫霄神雷的,哪一个是善茬?那凶人,还有那齐云天……如今还要添一个张衍吗?”
“齐云天……”陈真人极缓慢地吐出一个名字,沉声道,“近来玄水真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杜真人捻了捻手指:“听闻他与正德洞天一并闭关祭炼法宝,未曾有什么动作。推出了张衍这颗棋梗在我们面前,他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动作。这些年大大小小那么多事,有哪一次我们逮到过他的错处?”
“机会是等来的,记着,没有永远不犯错误的人。”陈太平不紧不慢地开口,望了他一眼,那双老态龙钟的眼睛里忽地露出一种年轻人都罕有的尖锐,“眼下若能暂且压制了张衍,便是压制了玄水真宫。”
“可惜先前未能借微光洞天之手将这张衍撵出门外镇压魔穴,只要张衍不在门中,齐云天缺了称手的棋子,若再想与我们对上,除非自己出面,否则便没那么容易了。”杜真人嗤笑一声,眼中隐有不屑之意。
“修炼紫霄神雷,必要用上紫盈罡砂。”陈真人似是而非地一笑,“可惜灵机院的紫盈罡砂本就不多,眼下更是一点不剩了。”
杜真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错,从源头处断了他修行的根本,必教他寸步难行。”
陈真人弹出一道符诏,目送其飞出大殿。杜真人一看便知那是陈真人传信于十峰山,当下笑了笑:“霍轩那孩子必能将此事办得稳妥。”
“那倒未必,我不过想看看,一颗棋子还能听话多久罢了。”陈真人一抖袖袍,又回到了那副半睡半醒的模样,“长大的鸟儿一旦知道了什么是笼子,便一心想着要飞出去,早已是忘了自己还是雏鸟时,是什么在替他遮风挡雨。”
杜真人眉头微挑:“那,师兄可是想换一只鸟儿?”
“有心想换,却无人可用。”陈真人沉默良久,轻叹一声,“昔年彭誉舟已是不成器,如今方振鹭也难堪大用,也未曾有什么能与他人一较长短之处。听闻此番青桐山异像,他奉命前去,至今迟迟不归……罢了,回不来便不用回来了。”
“那依师兄之意……”
陈真人闭上眼:“叫杜德那孩子准备着,等时候到了,自然有机会给他。”
太易洞天的飞符发来时,霍轩正于十峰山炼制一件法宝。如今魔劫渐起,人人自危,他身为十大弟子首座,更需时时自省自勉,不能有丝毫懈怠。
他接了符诏,一入手便知来历,心中升起一股不愉,但终究只能拆开看了。
上面三言两语叮嘱了,要他取走灵机院全部的紫盈罡砂,不让张衍练成紫霄神雷。言辞倒是简单,字里行间却透着股毋庸置疑。
紫霄神雷……霍轩将符诏揉作一团,在掌中烧成灰烬。
陈氏此举,当是暗恨张衍先前在下院那一番大刀阔斧的举动,有心想以此一阻。可那张衍若真的铁了心要练成紫霄神雷,自己便是尽数取走灵机院的紫盈罡砂亦是徒劳无功。远的不说,依玄水真宫的态度,张衍缺了什么,求上门去,哪里会有不给的时候?
倒不如借着此事,卖对方一个人情,日后总有还要调度这张衍之处。
第一百四十章
一百四十
张衍择选好了“五行遁法”与“紫霄神雷”两门神通,又托经罗书院的执事取来了来溟沧派中修炼大神通的前辈所留的札记批注,这才施施然返回了昭幽天池。
那“五行遁法”与自己一早修炼的五行真光颇有相生相和之处,他草草看过,心中已然有数,随即便炼化开记述了“紫霄神雷”的那道法符。
“紫霄神雷”,这门神通他并不陌生。他那大师兄当年便是一道紫霄神雷,劈死了世家的首座;后来十六派斗剑上,又以相同的手段,破去了寒孤子的元婴。他一早便听说过紫霄神雷的大名,也在齐云天的记忆中屡屡得见这门神通的威能,要论斗法,这实在是仅次于“龙盘大雷印”的好神通。
说来那位晏真人也颇擅此法,大师兄的紫霄神雷,就是由他授受。
张衍大致翻阅了一番紫霄神雷的记载,饶是他已习过那么多古奥玄奇之法,也不得不叹服这门神通的晦涩艰难,等齐云天回来,怕是得好好讨教一番。
他收起修炼法符,转而翻阅起一并带回来的札记那经罗书院的执事说,门中但凡修习过此种神通的前辈所留心得尽数在此,那理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