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忽明忽暗的光景里,一袭飞扬的衣衫是烟柳般的颜色,半束半散的长发垂过侧脸与胸前,映着那张脸上的端然笑意。
张衍对上那目光,在这样百无头绪的时候,只觉得心头一静。
心魔乱象,映出的都是心中所想。张衍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齐云天”,并不上前,拢在袖中的手指一捻,一张诛邪的符箓入手。
“大师兄,得罪了。”他一抬手,符箓飞出,无火自燃,转眼烧却了那青色的影子。
微弱的火光照亮前方的深渊,灰烬四下纷飞,了无痕迹。
“你还真是……”黑暗中,依稀有人在轻声喟叹。
张衍低下头,只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身影。是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鲜红的长裙在地上铺开像是盛放的花,袖中露出的手腕苍白而纤细。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脚边,摇晃着脑袋,一张脸格外稚嫩,目光却是苍老的。
他摸到袖中的棱花镜,心下了悟。原来这就是齐云天所说的法宝真灵吗?
“诶,小郎君,那是你大师兄,也能说动手就动手吗?”真灵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笑意似有还无。
张衍眉头一挑:“道友说笑了,区区妖魔之辈,也配妄作我大师兄吗?”
女童煞有介事地哼出声:“小小年纪没大没小,谁是你道友?你当跟着你师兄唤我一声前辈。”
“……”张衍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利,迈开步子继续往旁处走去。
“你这小子,好不识趣。”女童皱了皱鼻子,拎起裙摆跟了上去,小跑两步,忽地又顿住了,转头看向某处,似有些走神。
张衍听得身后没了动静,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得见一片荒凉平原。
随即他才意识到不对,这海眼魔穴之内,灵机涌动,相互碰撞,故多以岩窟石林为主,怎会有如此平坦的地势?
倒像是,曾经有什么东西坐落在此处,又被岁月夷平。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百一十七
张衍向着那片荒芜迈开脚步,法宝真灵回过神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
与魔穴内的别处不同,这个地方灵机贫瘠而微薄,只聚起了浅浅的一簇浮兀在四周。张衍顺着地面上皲裂的纹路往里走去,却百思不得其解这里如何会是这般面貌。这个地方,究竟有过什么?
他正要凝神掐算一二,袖子却被人牵住了。
“不要在这里擅自推演。”红衣女童难得有些肃然地皱起眉,“看看你的脚下。”
张衍闻声低头,暗自一惊先前还是一片伤痕累累的地面,不知何时竟变得平滑如镜,隐隐约约地倒映着他们二人的身影。一种说不出的森然诡谲之感如漩涡般盘旋而来,将他们完全包围。
“这是什么?”他习惯性抖出一纸符箓在手,审度着周围忽明忽暗的景象。
女童仰头看着浑浑噩噩的高处,随即又垂下眼睛:“是镜子。应该是这里曾经有过一面法镜,照出了魔穴之中的诸般影子,后来镜子被撤走,影子却流露在外,盘桓不去。渐渐地,沉淀于地,这片地面也就带了些许法镜的力量。”
张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关于法镜一说,他曾听小壶镜的镜灵说道过一二,颇有蛊惑人心之处,倒是不能大意。思及此,他瞥了眼身边那个红色的影子……却不知道齐云天这件真器,又有什么非凡之处。他思量片刻,忽然开口:“镜道友方才教我不要擅自推演,却不知为何?”
“但凡推演,必涉及因果牵连。若是被法镜照了去……旁的也就罢了,似我‘花水月’这般的法镜,那便……”法宝真灵说到此处忽地一顿,皱起眉,有些气恼自己的一时失言,“好生听从前辈的忠告总是没错的。”
“‘花水月’……镜花水月,原来这便是这件真器的名字吗?”张衍自袖中掏出那面棱花镜,“原来是花道友。”
“……不要随便给别人起那种很奇怪的称呼。”真灵一跺脚,“我有名字的,我叫……”
那较劲的声音猛地一顿,像是被扼在了嗓子里。
张衍本来并不大关心一个法宝真灵该叫什么名字,毕竟类比齐梦娇这个名字,自家大师兄在取名这方面,着实很……雅俗共赏。
然而那突然断掉的声音又着实教人奇怪,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却见那一直咋咋呼呼的真灵僵在原地,神色是一种古怪的惊愕与茫然。
“我叫……对,我是有名字的,我明明应该是有名字的……”女童眉头越皱越紧,她按住额头跪倒在地,仿佛一个词语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为什么?我的名字,我……”
这一次,张衍也从她惨白的脸上窥出了一种近乎狰狞的疯狂。这个法宝真灵周身的气机陡然乱了,他本想拍出一道安神的符箓先教她冷静下来,却随即意识到不好,立马出手,就要拦住对方掐算的手。
然而下一刻,地面便剧烈地震动起来,四面八方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喧嚣。张衍放出丹煞,一袖剑光盈然,严阵以待,但变故却是从脚下生出的。
地面的镜影在一瞬间变了,或许这就是身边法宝真灵方才所说的因果牵连。他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得跪下身去,被迫目睹那些接连变换的画面那样模糊的残影根本什么也分辨不清,唯有铺天盖地的一片雪白是一种叫人心寒的苍凉。
那是……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了。”
恍惚间有声音缥缈而来,转瞬即逝。张衍将手掌贴在地面上,只感觉到一种雪一般的冰凉,错觉般像是跪倒在冰天雪地之中。
这到底是……这种感觉……
忽有一声清音划破这一片浑浊的境地,张衍自失神中抬头,但见一面棱花镜高悬,清光凛冽,照亮这一片敏感不定之处,脚下那些搅动人心的影子也一并不在了,仍是那片荒芜皲裂的土地。
女童抬起手,棱花镜乖觉地落入她的掌心。她恹恹地坐倒在地,抬手抚过镜面,转头看向他:“刚才一时忘我,妄测因果,不料乱了此地的气机。你没事吧?”她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不曾有过。
张衍见她已恢复如常,虽心有疑惑,但也暂且按捺不提。这真灵实在古怪得紧,难怪齐云天要他多担待一些。话说回来,齐云天乃是玄门正派的大弟子,如何会有这等气机妖艳的法宝?且这法宝的用处还尚未可知。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刚才仓促一瞥的那些影子,尽管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有一种锥心的悲恸却分明地涌了上来。
那感觉说不上来究竟是河缘故,只痛得猝不及防。
“刚才地上,你看见了什么?”张衍收敛起全部情绪,平静地询问。
“我么?”真灵偏了偏头,“红色的一片,好像是血。”
血。张衍在心中计较一番,看来各自缘法不同,看见的也不一样。那么,自己所见的那一片苍白雪白,又该是什么?
所谓的因果,当真是玄之又玄。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张衍看向身边的真灵,“大师兄从不会做无用之事。”
女童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