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卿冷着一张脸,说道:“我不是仙人。”
阿娄问他:“那我……我该怎么叫您?”
白予卿不知道。咬着嘴唇想了想,阿娄怎么叫他,似乎都不合适,最终白予卿叹了口气,无奈道:“随你。”
这小傻子又叫了一个仙人。
白予卿见他说话也利索了,动作也利索了,就像把这孩子送回去。问了他几个问题,大体就是“父母是谁,家在何方”,兴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又兴许是因为疼怕了,阿娄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忘了父母的名字,也忘了家在哪里。
但是他却告诉白予卿,他家中的人觉得他是个怪物,经常打他骂他,后来停了一个瞎道士的话,以为割下他身上的肉来祭拜鬼神,就能换来丰收。自他有了记忆,他的爹娘,那些所谓的亲人,就时不时地以各种理由,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
白予卿只觉得奇怪。
父母的名字不记得,家也不记得,却把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楚。
阿娄……是不愿意回去?
孩子说着,身体下意识开始发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对白予卿说道:“这个办法,好像真能换来丰收,别人的田地遭了虫灾,我家的地依旧好好的……”
“但是有一天,割肉已经不管用了。那是一个大荒年,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全村的人听说了我的事,嚷嚷着,是我触犯了鬼神,要把我祭神。然后他们从我的身上隔了很多肉,把我扔在了那……”
阿娄冲他笑了,说道:“我爹娘曾经对我说过,我是捡来的,少我一个全家都能活,后来变成了,少我一个,全村都能活。我……他们也就不让我活下去了。”
把这孩子从泥里面捞出来的时候,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历历在目。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孩子自打有记忆起就被亲人割肉、被亲人抛弃。
白予卿抿唇不言。
谁都没有问过阿娄。谁也没有问过阿娄到底是和感受,谁都没有问过阿娄到底想不想救人。
他伸手,揉了揉阿娄杂乱的头发。头发乱成一团,揉起来却是软乎乎的,手感极好。白予卿没忍住多揉了几下,心里莫名其妙地也舒服了一些。
阿娄像个听话的小猫,任由白予卿揉着自己的头发,白予卿把手缩回去的时候,阿娄还伸手抓住了白予卿的手指,往自己的头顶上一放。这下更让白予卿觉得,阿娄像只小猫了。
从此,阿娄留在了六极宗内。
只要记忆中出现阿娄的身影,就会变得异常清晰,阿娄乖极了,他说什么阿娄就听什么。他告诉阿娄,不能让别人知道小木屋中还有个人,阿娄记下了,藏的很好,几个月内无人发现。阿娄会给他讲他不知道的事情,会笑盈盈地叫他仙人,会用笨拙地想方设法逗他开心。现在想起来,他甚至都能记起当时的心境。
那是长久宛如死水的识海中,掀起的一丝波澜。
哀求 师尊,求您放过他
其实白予卿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在他的印象中, 小孩子总和哭闹联系在一起,小孩子不听话不懂事。所以师尊刚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很怕自己会給师尊留下这样的印象, 很害怕被师尊抛弃,师尊说什么他都听,就算不喜欢练剑, 也顶着厌恶的情绪, 努力修习剑术。
阿娄是个懂事的孩子。白予卿开始盼着每天见到阿娄, 听这个孩子嘟嘟囔囔给他讲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听阿娄用拙劣的笑话逗他开心而他也确实被逗笑过的。
“仙人。”
阿娄问他。
“我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白予卿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他违反了规定把阿娄带回来的,把人家关在这一个地方不让别人知道,小孩子……喜欢玩, 若是长期憋在一个地方,是不是会憋坏的?
他不说话,阿娄也不着急,就等着他回答。白予卿思索了片刻, 问道:“你想出去?”
阿娄挠了挠头发, 说道:“我……有点想,但是仙人不让我见别人,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白予卿怕这个孩子被师尊发现。
宗门中门规森严,若是被师尊发现了,不止他会受罚, 阿娄恐怕也逃不了一顿刑罚。他可以受住,但是阿娄呢?阿娄不过七八岁, 瘦的不像样子,还带了一身的伤, 怎么能挺过宗门的一顿鞭子?
他把阿娄叫到身前,半蹲下来,捋起阿娄的袖子,查看哪些伤痕恢复的如何,阿娄冲他笑道:“不碍事了,我能活下来,就觉得很好啦!”
白予卿听了又是一愣。
能活下来?
他的师尊把他带了回来,那时的他就如同阿娄一样,浑身是伤,穿的破破烂烂,在那时候,连吃一顿饱饭都不敢想象的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能被仙家捡回来收入门下。
“你怎会有机会在这里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又想起师尊的话了。
他本该死在魔物的手里,他本活不下去,他也没资格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练剑……这是宗门给予他的恩惠?是救他一命,需要他支付的报酬?
“仙人!”
阿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仙人在想什么?”
白予卿回过神,冲他摇摇头。
阿娄应是察觉到了什么,对他道:“仙人是不是也有犯愁的时候?”
白予卿点头,末了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仙人……我是人。”
阿娄长长地哦了一声,孩子的眼中还是带着笑意的,一开口叫的还是仙人,白予卿不知道为何他总能笑出来,即便有了那样的遭遇,被人几乎剐去了身上的血肉,扔进了泥潭中,还能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露出笑容。
阿娄笑着对他道:“仙人有喜欢的东西吗?发愁的时候,做些喜欢的事,也就不愁了!”
喜欢的东西?
白予卿下意识望向自己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