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迟提前小半天下了班,陈烁开车来接他。
陈烁道:“嫂子,今天好早,我送你回家?”
“我要去趟西郊的墓园。”季语迟说。
陈烁本想问要不要去接上李勐,从后视镜里瞥见,季语迟抱着刚买好的花束,安静而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没再吱声。
季语迟在酒店隔壁的花坊定了花束,以白花为主调,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淡雅碎花。是特意从南方空运过来的。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母亲生下他还不足百日,便撒手人寰。季语迟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那时他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儿,记不住母亲的音容笑貌。苏寅给过他足够的父爱,但也只持续了短暂的几年。
苏寅被处决后,葬在了母亲的墓地旁。以苏寅的学术成就,若不是因为成了政治犯,本应被葬入首都核心地段的高级陵园。处决的日子并不值得纪念,所以季语迟只在母亲忌日这天前来献花。
郊外的公路两旁,雪花簌簌飘落。工作日的傍晚,公墓里基本没什么人。
季语迟抱着一束白菊,穿过碑林。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乌黑又泥泞的脚印。父母亲的墓碑在第八排,是既不起眼又不会被打扰的位置。
季语迟蹲下身,轻轻放下花,想在心里和父母默默说上几句。可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能是他们走了太久的缘故。
我很好,希望你们在天上也一切都好。他在心里说。
他没带雨伞,身上的厚羽绒服具有防水功能,罩在酒店的西装制服外面。雪越下越大,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灰狼毛扎着脸颊。
他想了想,害怕父母担心,便默默为李勐开脱,丈夫有事所以没来,他有自己的家庭,不是孤身一人了。
据说人死后会飞升化作天上的神灵。那么,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能看穿他的谎言么?
飞雪忽然停了。
季语迟侧过头,只见有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自己身旁。手持一把黑色的长柄大雨伞,偏向他这边,为他遮挡住风雪。
季语迟看着旁边身材高大的男人,觉得面熟,这人身上没有信息素。想起来是那天在裁缝店做西装的人。
鉴于之前戴谦伪装成Beta,季语迟自此以后,难免多了几分警觉,下意识地便会多留个心眼。
“正巧。又遇见你了。”对方察觉到季语迟的视线,主动打了招呼,看起来十分友善,“我也是来看朋友的。”
季语迟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对方。
“你比上次见面瘦了些,过得还好么?”那人似乎没把季语迟的戒备放在心上语气熟稔地说道。
莫名其妙的问候,季语迟微微皱了下眉,不耐烦地问道:“这里葬着我的父母。您的朋友是?”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蹲下身,也放下一束被雪打湿的雏菊,恰好放在季语迟母亲的墓碑前。
季语迟看着,疑惑愈甚,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不太可能和这么年轻的人有交集,还能成为朋友。
“我的说法不太准确。”那人站起身,拍了拍羊绒大衣的褶皱,“我是来看看小时候关照过我的长辈。”
季语迟曾听爸爸提起过,妈妈早年的时候,在南面边境的小城镇当过幼儿园老师。眼前这人,看模样,应该是妈妈年轻时教过的孩子。
季语迟稍稍放下戒心,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温声问道:“原来,您是我妈妈以前的学生呀?”
“学生?”那人听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转瞬即逝,紧接着眼睛弯成月牙,笑着应道:“你们是这么说的吗?既然如此,勉强就算是吧。”
仔细想想,戴谦白比自己小,不可能被妈妈教过,况且眼前这人和戴谦白长得毫无相似之处。季语迟压根就没想到,如果那个人连身份履历都统统是伪造的,年龄当然也可能也有可能作假。
他因之前冷淡的态度生起愧疚,主动与对方攀谈起来:“您真有心,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专程来看我妈妈。”
那人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是啊,在那么多照顾我的人里,就她对我特别好,就像照顾自己孩子那样。”
季语迟也不由得感慨道:“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我还没来得及跟妈妈相处,她就走了。”
那人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只可惜,她没照顾我几年,就逃走了……”
“逃走?”
季语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愣住。
“哦,抱歉,是我口误了。应该说,是离职了。我后来还专程找过她,那时你刚出生不久。能看得出,她非常爱你。”
季语迟俯身,悉心整理那两束花。雪花落下,柔弱的花瓣似是不堪重负,很快被压弯折了。
“我喜欢看雪。我在南方长大。”
那人站在身后,为季语迟撑起伞。
实际上,看起来洁净无瑕的雪融化成水后,只会留下肮脏的泥泞污渍。唯有当雪花再次纷纷扬扬飘落,满地狼藉又恢复成白茫茫一片,仿佛那些不堪从来没有发生过。
第47章 辜负老婆的好意
墓园在首都郊外,想要打车十分不便。那人面露为难,向季语迟投过来寻求帮助的目光:“方便送我到最近的车站么?我可以在那儿约车。”
陈烁有些为难:“这……勐哥会不会不高兴?”
S级Alpha嗅觉异常灵敏,不喜欢私人空间留下其他人的味道。只要有人坐过车,无论对方是Alpha还是其他性别,李勐都能立刻察觉。
雪很大,最近的公交车站至少有两公里远,在这样的大雪天步行过去,实在是不容易。换个角度想想,那人冒着这么大风雪来给妈妈献花,季语迟念及这份心意,到底不忍拒绝,转头向陈烁交待:“他会理解的,我们捎上这位先生。”
陈烁上前拉开车门:“那请上车吧。”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那人答应着,却没有马上挪步,反而斯斯文文地脱下手套。
风雪中递来过来的,是与平凡的外表不相称的、形状异常优美的手,宽大而修长,骨节分明。
那人先是单手握住指梢,待季语迟微微愕住时,另一只手搭上,带着温暖体温的掌心将他的手完全裹住,在漫天飞雪中晃动起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