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老师先把钱垫上回来了,另一位老师则带来了谷满仓和他的家长。由于场面一度十分血腥,受伤的还是麦子店全村的希望,校领导高度重视,迅速调查把谷满仓按在了当场。

谷满仓妈妈似对这种处理场面习以为常,上来先战术性地大事化小,以便推卸责任压缩赔偿金额:“我问了,满仓说他不是故意的!那个玻璃瓶太滑了,他就怕瓶子会掉下去,特意紧紧地抓着,不知怎么还是掉下去了!学校也真是的,怎么能卖这么危险的零食给学生呢!”。

越说越离谱,再说谷满仓快成了共同受害人了。

周晓艳一言不发,面色越来越阴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他哥扶着李奶奶一起赶过来了。周晓艳头一扬,发飙了。

第0020章二十颜

观摩了妹妹对着谷满仓家长一通输出以后,周晓刚决定,回去一定要劝劝自家奶奶以后搂着点火气,不要动不动就骂人。潜移默化间,周晓艳怼人的功力深得她奶奶的真传,甚至青出于蓝。去掉了些粗俗糟粕,增加了些逻辑常识,一时竟让对方无法反驳。

“先不说今天学校里有多少看见了,有多少人证,就算不是扔的,是掉的,楼上明明有纱窗,不故意打开的话什么能掉出来?教学楼对着校门口,校门口有监控,就算学校监控没开,校门口过马路红绿灯那儿监控总开着吧,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逮不着!学校根本就没有小卖部,也规定不许学生自己带零食,那可乐瓶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跟学校有什么关系?”

周晓艳那架势恨不得把对方给吃了。谷满仓的妈妈先是一怔,紧接着耳朵就红了,急赤白脸地抢白道,“这丫头片子是谁呀?你算老几呀?我跟学校领导说呢!有你什么事儿啊?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说着就想伸手把周晓艳扒拉到一边去,却见旁边一个黑脸大汉手里抓着块铁饼,阴沉着一张脸,见她抬手,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周晓艳前头一挪。

冲到半道的那只手硬生生地又收回去了。

“哈!”周晓艳恶向胆边生,“我这上赶着当好人,劝你儿子坦白从宽,你还有心思问我是谁,”说着转身对李奶奶继续道,“李奶奶,咱们讲道理,别跟她掰扯什么故意的无意的,直接去派出所报警,高空抛物,故意伤害罪!这一地的血够个几级伤残?让警察叔叔来给评评理!到时候去少管所还是去工读学校,警察说了算!”

一说去工读学校,谷满仓先崩不住了。他本来就晕血,看李又明一脖子血被扛走吓得不轻,现在又说要送他去工读学校。工读学校里的血雨腥风他是有所耳闻的,去了那无疑就是踏上了犯罪少年的穷途末路,真要进去了黑吃黑,他这种毛毛雨怎么扛得住。

李奶奶毕竟是个稳得住舵的。她顺了顺周晓艳的后背,有条不紊地请医生给孙子开单子做检查,打了破伤风,开了消炎药,又问了回家后的注意事项,见李又明并无大碍,便淡淡地对谷满仓妈妈说道,“医药费你家赔,给孩子道个歉,我们就不追究了。”

出了医院,李奶奶看周晓艳面色不虞,柔声道,“好孩子,老二也没大事,你把利害关系跟她说清楚了,他们心里也有数。他们家家大业大,咱们两家人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他们要因此记恨起来,以后也是个麻烦。”

在农村,壮丁多才是硬道理。周晓艳调整了一下心绪,好歹挤出了一点笑模样,嗯了一声,一路无话。快到家时,周晓艳忽然想了什么来,跟李奶奶解释道,“李奶奶,之前李又明帮了我跟我哥不少忙,今天他受伤了我们跟着去,也是应该的。”说罢又看了看李又明脖子上的纱布,确定没渗血没湿,才跟她哥回家了。

回到家,周奶奶正等得心焦,一听说兄妹两个人都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去了,少不了又是一通的唠叨。周晓艳的气儿还没理顺,听见她奶奶抱怨,蜚声冷笑道,“对,你大孙子中考那年,人家李一明就不该多管闲事,反正你家孩子有没有学上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看惯了孙女的逆来顺受,忽然来了这么一下子,还真有点不适应,周奶奶登时就哑了火。以周晓刚那耿直的智商,中考前要不是跟着李一明复习了一年,怕是连初中毕业都困难。当初周奶奶可是亲自拎的半扇排骨去登门道的谢,这还没过三年呢。

这边周奶奶没话说了,百米之外的李奶奶可有得讲。她事无巨细地嘱咐李又明伤口别沾水,睡觉老实点别挠脖子,按时吃消炎药云云。这半晌,周晓艳这孩子让她刮目相看。孤身一人时按兵不动,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戒急用忍,等她哥拿着个大铁疙瘩(铁饼)进来后,火力全开。看似柔柔弱弱的,实则不怕事,也不躲事,有原则讲义气,不冒进不乱来。关键是,对他家老二挺仁义。

李又明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有说话。

次日,学校的头条当然是,学霸君负伤了流血了晕倒了,不知道脑子有没有坏掉学习还行不行;还有就是李又明和周晓艳不分手了,李又明晕倒时,周晓艳哭得撕心裂肺,生怕自己变成寡妇。

第0021章二十一颜

虽然李奶奶说不追究,但隔日谷满仓家还是提着东西拿着钱去家里赔了不是。

乡里乡亲的,好好一孩子,被他家孩子折腾去医院了,说出来少不得被戳脊梁骨。压力不光来自邻里舆论,还有学校老师。对于李又明来说,中考全然不算重点,他一直在准备明年的数学联赛。如果他如期拿奖,将会是麦子店中学建校以来斩获此奖的第一人,同时也会坐上保送省重点的直通车。果真如此的话,那老师们与有荣焉啊。可现在,这么一坨老师的心肝大宝贝,居然平白无故遭此创伤,简直是天理难容。

李又明喜欢解题,天生的。循着蛛丝马迹的提示逐层抽丝剥茧,顺着一盘撒沙般的已知条件深耕挖掘,最后破解迷团,找到答案。这个过程很迷人,他沉浸并享受其中专注,超脱,远离俗尘。但再怎么脱俗,也架不住周晓艳那长在他身上一样、关爱智障般的眼神。

在终于弄懂了什么是“颈动脉窦”后,周晓艳负罪感暴增。她的关切不加掩饰,反正「寡妇」之说都出来了,她和李又明再怎么清白估计也没人信。李又明抬头看着她,颇有些无奈。

逮住他的目光,周晓艳言之切切,“你头晕不晕?今天吃消炎药了没?伤口还疼不疼?别做这么难的题了,先歇会儿行不行~”

这一大天的,说了一百遍没事,她也不踏实,李又明只好又说了第一百零一遍。想起她那天的焦急,李又明的心就软成一团棉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她不耐烦。眼看着周晓艳的眉头从上学拧到放学,李又明无声叹息,想了想,道,“要不,你帮我洗头吧。”

听到一个「帮」字,周晓艳立刻来了精气神,满口答应“好!”。等反应过来听明白说是洗头,又“啊?”了一声。

李又明睨她,“怎么着,不乐意?”

“没问题!”周晓艳作雀跃状,“别说洗个头,帮你洗澡都没问题!”

李又明一哆嗦,开始慎重地重新考虑,到底要不要这位同学帮这个忙。

医生让回家以后每三天换一次药,伤口别沾水,护理得当的话一礼拜就差不多能长好。不能感染,万一拖到天气热了汗一多就麻烦了。这几天李又明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口崩开。只是身子好洗,头发不好洗,水可能会流到纱布上,所以三天没洗头了。本想凑合着擦擦忍忍,可今早他坐着吃饭,李奶奶从他头顶经过不小心闻了一下,说道,老二啊,放学回来奶奶给你洗洗头吧!

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代谢旺盛,三天不洗,头上的味道确实有点复杂,还有点痒。李又明不忍劳动爷爷奶奶,对周晓艳倒是很好意思。周晓艳头一回到李又明家,也顾不上四下参观,跟个大丫鬟似的,跑前跑后调好水温准备东西。李又明只管稳稳当当地低头坐好,拿毛巾护好脖子。板凳坐得低,他的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左右岔开,坐姿不太雅。但是情势所迫,外加两人头脑尚且简单,都不觉有他。

可是周晓艳的手一触到他的发间,李又明就察觉到了不对,脖颈不由得一个瑟缩。

柔若无骨。李又明登时想起了总是趴在田埂上晒太阳的那只狸花猫,以及被它的尾巴轻扫过手背时的感觉。他下意识的就想伸出手去捉,这哪是洗头,这分明就是撩拨。感到了他的异动,周晓艳停下手,挪开花洒问,“凉还是烫?”

“头皮…使点儿劲儿。”

“哦。”周晓艳应声加大了力道,可是李又明的心头,仍住着那只猫,在挠,还在挠。着实心痒难耐,李又明一把按住了周晓艳的手。

温热的水流在他们交错的指尖激荡,借着那份润泽,他不由得想弯曲指腹,摩挲她柔滑的手背,然后像上次一样,将那柔荑握进自己的掌心。目光透过眼前断续的水线,近在咫尺的是她白色校服t恤,随着呼吸的起伏,自她起伏的胸口散发出的馨香溶入弥漫开来的水汽,扑向李又明的每一个毛孔。

这边厢李又明神思迤逦,那边周晓艳却是片刻的沉吟,之后忐忑道,“要不…让我哥来帮你洗?我不敢再使劲了,我怕把你头皮弄破了。”

泰山哥坐在他面前的小板凳上,伸出五指钢叉帮他洗头?四条粗毛长腿交错,那画面李又明想都不敢想。周晓艳啊,暧昧气氛终结者~

转瞬间,李又明那点散乱颠狂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第0022章二十二颜

接下来,李又明老老实实地让人给洗了个头。

闭上眼睛,掐断视线,摒弃杂念,我们是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好同学。倒是周晓艳全身紧绷,一下担心扯到李又明的伤口,一下又怕水流进他脖子,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直到拿干毛巾包起李又明的头,才算松了口气。李又明一直拿干毛巾护着脖子,洗完见可以抬头了,便要抬手自己擦干。周晓艳担心岔子出在最后一步毁了前功,连忙制止,“别动!”

李又明当真没有再动,但见他微垂着眼帘,头稍稍低着,安静得像个乖乖的宝宝。从头到尾,周晓艳心无旁骛,紧张而集中。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被刻意忽视淡化的其他感官才逐渐回笼。

毛巾下的这颗天才之头毛茸茸的,远观像个刺猬,靠近摸起来小兽一般,没那么扎手。乌发在额头中间汇成了个美人尖,眉弓稍凸,一对浓眉长得极好。睫毛没有翘上天,而是根根长而紧密地排列着,站成了两条天然眼线。眼睛不似她哥周晓刚那般大而圆,狭长隐约有些内双。明眸低垂,眼白如珍珠般的瓷白纯净,眸子如黑曜石般的晶透闪亮。周晓艳想,一定是因为他总是睡很早。鼻梁高挺,挑起了整张脸的立体和优越,再往下,是为了刻意保持不动而微微抿起的唇。

周晓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一个男生,近到可以看到他没太剃干净的胡茬。上次被李又明逮到她抽烟,距离跟这次差不多,但她大气都不敢出,根本不敢看他。秀色可餐,周晓艳没来由地想起了这么一个词,双手不由得一停顿。

很多年后,李又明仍然记得那天那时看到的那个周晓艳。她忽然停下了动作,他不解,抬眸,周晓艳像是被催眠,定定地凝望着他,朱唇微张,眼神向往中流露出了些期待,仿佛在看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桃子。不小心撞上他的黑瞳,好像被人参透了内心,周晓艳大囧,连眼前的水盆都顾不上倒,直接落荒而逃。

李又明笑得春风十里,他知道,方才在他心里的那只狸花猫,十有八九是跳到周晓艳那里去了。

不用考试的日子,就像李又明脖子上那道愈合的伤口,一去无痕。临近六月,马上就到文化节了。最后的狂欢,各班卯足了精神折腾。马佳佳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这回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老早就正式告知周晓艳,“咱们班这回cos四大美人,貂蝉西施赵飞燕你选一个,能迅速吃胖的话杨贵妃也行,反正必须参加!”

作为三班的首席花瓶,再加上跟马佳佳的私交,这活动周晓艳肯定得掺合一下。马佳佳的老叔在一个草台戏班子里当主管,相当于经纪人,能借几套演出服给她们用。可是周晓艳一看到那几身行头,好看不好看的先另说,这也太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