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个盛夏，李又明在两种造型间不定时切换：一会儿发丝飘飘仙气十足，一会儿用手腕上那个黑发圈把头发束成个朝天揪雌雄难辨。一时让观众朋友们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被那个整日背着画板来找他的美院小妹熏陶成了艺术小青年，还是失恋之后开始青灯黄卷皈依道家，抑或是因思念他那远赴他乡的老板哥哥开始放浪形骸释放本我？

六月底，期末考之前，小赵总专程飞抵回国，为赵老爷子祝寿。赵爷爷军旅出身，一贯反对铺张，只开了半日的茶会答谢众亲友，之后便是晚间简约的家宴，赵爷爷和方女士点名邀小明前来。

赵亮不在家这几个月，小明代为点卯。赵爷爷十分喜欢和小明下棋，因为这孩子好好落子不说话，他老人家一悔棋小明向来看不见，真·贴心棋友；方女士十分喜欢和小明喝茶聊天，因为这孩子知识面广很会说话。

赵家家风淳厚但不保守，束起了小揪揪的大明明一改往日跟在赵亮身边的少年老成，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另类不羁的桀骜帅气，若是再戴上一副金边眼镜，那妥妥的斯文败类，和俊美无俦的亮亮并身而立，看得方女士心花怒放欲罢不能。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小赵总携小助理去书房，将工科博导方女士的感性信号关在了门外，直奔主题。

这才是李又明此行的主要目的，他未再重复发问，耐心地等。小赵总直言不讳：“「恒力」看上了真格，想要收购过去直接顶上他们的网络开发部。”

果然。

各行各业都在拓展云业务。在赵亮问小明「有没有人找过你？」后不到一周，恒力地产的HR便找上了李又明，发出了实习邀请，并对毕业正式入职后的待遇做出了许诺云云。

亮哥看似随意地盘着花梨木桌上那个墨玉镇纸，“并购也不是不行，背靠大树好乘凉～”

李又明觉得既然关起了门，那亮哥实在没必要跟他演，“你甘心？”

小赵总怎么可能甘心，非但不甘心，简直是非常不开心。真格注册资金不过五百万，是他从小到大的私房，两年多便实现了盈利，并开始有了投资，以这个发展态势五年之内上市基本不成问题。赵亮苦心经营倾注了所有热情，人是他亲手精挑细选的，拎出去个个能独挑大梁，项目是他一个个亲自下场去谈并全程参与完成的，几乎都是精品，现在有人要横一杆子打枣，要摘他的桃子，他能乐意？

但世人皆知赵家的山头在烟草贸易，回家老老实实子承父业足够赚得盆满钵满，手往外伸可以，太长难免被人诟病贪婪。且恒力地产的王总跟赵家是世交，私底下论辈分你赵亮应该喊人家王总一声「叔叔」，若因为真格这个小庙伤了和气和颜面，不合适也不值当。

这么个初具雏型的小公司此时被收购，左右不会亏而且还做了个顺水人情，皆大欢喜，可能就小赵总会有点不开心。

但小赵总哪儿能不开心呢，他可不能不开心啊～

第0094章九十四

利字当头高速发展下的普世价值观，掺杂太多个人情感是很吃亏的，因为非常容易被不理解它的人贬得一文不值。

譬如，这不就是一塑料小人儿么，就算你把它锁进柜子藏进保险箱，就算行家里手给它起了个洋气的名字叫「手办」，那它也不过是一块塑料，塑料能值几个钱呢。

现阶段的真格就好比赵亮的那个塑料小人儿。相中它的人只想拿来一用，不会去想小赵总附加在上面的情绪心血和情绪价值。

不好明面儿上回绝，赵亮干脆以越洋充电为名，一走了之。接管的团队专业归专业，但跟恒力脱不开干系，不出意外的话业务会逐渐向恒力倾斜，日积月累，真格被架空，直接过渡为恒力内部所用。

“说了半天还不是拱手让人，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李又明不知亮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亮不急于作答，双手抱胸看了他一眼。电光火石之间，李又明忽然想起了那个空壳「硕果科技」，“难道…硕果是你的？”

小赵总可以吃感情的苦，但绝不能吃金钱的亏，他嘴角展一抹轻笑，“你沉得住气就行。”

现在对于李又明，已经不单是沉住气的问题了，隐约间，他后背有些发凉。恒力找他，以他现在一个准实习生的身份，开出来的条件是真金白银，极具诱惑，比起来，真格像是在隔空画饼。他不假思索地回绝，一是冲着跟赵亮的情分，二是真格做的东西确实是他的喜好，并没想太多。现在复盘倒带，彼时小赵总心中所念怕是远没有现在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他那天看似无心的一问，更像是提醒或预告。

他家小赵总他了解，想拔他赵亮的一根毫毛，那可有得计较。如果那天李又明有所动摇，真动了跳槽的心思，那赵亮会怎样？是他的人他护短护得要命，那弃他而去的呢，以他那锱铢必较的腹黑性子，又会如何？

这是考验？是捶打？

李又明垂眸，再长的睫毛也遮不住内心的沮丧与失望，“亮哥，你还是信不过我。”

赵亮没再多说，抿了一下唇，移步带李又明去了后院。天色已晚，萤火虫星星点点，走进花园，赵亮一言不发钻进了假山，里面漆黑一团，李又明没有跟上，他在考虑有没有必要跟。只听赵亮在里面一通滴滴答答不知是按键还是扫码，之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山洞里一般的遥远，“赶紧的～～跟上～～～”

大明明硬着头皮探身进去一看，可不得了，假山石掀开，里面黑乎乎闪着荧光绿边的一道门，他磕磕巴巴道，“哥…哥，我不进去了～我我我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我以后肯定听你的！”小赵总回头，心说这傻兄弟又琢磨什么呢，看他面如菜色，心下了然，得，这小子八成是怕黑～

之前没发现，真是白长这么大一个儿，赵亮服了，回过身一把掐住小明胳膊拽着他往里走。里面的构造像是个地窖，又像个防空洞，通道里灯光忽明忽暗摇摇欲坠，李又明越走越糁得慌，走出快十多米，他实在绷不住了，调门儿打颤，“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你不会要把我埋了吧～”

又是一道滴滴滴的门，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显得分外诡异。要命的是这里头的灯都是声控，他们前头走着，身后的灯就逐个灭了，李又明的小心脏突突个不停，几乎是贴在了他哥身后，方才的小情绪早已吓出了九霄云外。

又进去一道门，室内大亮，空气中一股略带泛潮的土腥味儿，李又明不知道他们已经下到了地下多深，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古色古香的雕花木箱，整整齐齐地摆了半屋。赵亮随便捻开了一个箱子的密码锁，掀开，大明明定睛一看，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喘。

半晌，他回过神，战战兢兢地问他哥，“这是真的？还是巧克力？！”

成箱的金条，上面的商号戳记不知属于何朝何代，金灿灿明晃晃，所谓老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重点是这只开了一箱，相同的箱子有半间屋子之多。小赵总负手而立，话里话外一派司空见惯，仿佛面对的真的就只是一箱箱的金箔巧克力，“这些呢，原则上有一部分是我的，但我不会动，因为其实它们与我无关，都不是我挣得。但是，这是我们家给我的底气，也是我要给你的底气，不管真格未来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吃亏。”

如梦似幻。

李又明不知道，假如他坐拥这么一座金山，他会如何，他还会不会像赵亮一样去真格打拼。更何况亮哥给他看得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多少珍藏的古玩瓷器珠宝字画，不得而知。

想来「真格」这个名号，还是李又明无意间起的。见面之初，亮哥招他到麾下共事，李又明认真道，他不干则可，干的话就是动真格的，势必要做出点成绩才行。这一点和赵亮不谋而合，亮哥大手一挥，“那就叫「真格」吧！”

可彼时李又明说这话是因为生活所迫无路可退，而赵亮则单纯是为了梦与理想。比起小明的负重前行，赵亮的心一直很淡然安定。他心中有对错，眼前无是非，不惧怕犯错，更不担心失败。也许对常人而言，失败是终点，而对小赵总来说，那不过是换条跑道的新起点。

两人信步走出后院时，李又明大受震撼恍恍惚惚，一时间忘了自己怕黑。赵亮这一波炫富直白且有用，他不吝亮出自己的底牌，来打消小明的疑虑。星光越发灿烂，小赵总神采奕奕，眸色亮晶晶，“在有多个选择的前提下，你还愿意继续留在真格，那才是自由之选。你没毕业，本来就不该承担太多风险，而且实事求是地说，真格现在确实不是最佳。你可以不走，但我不能拦你。”

「你可以不走，我不能拦你。」

莫名地，李又明想起了周晓艳。亮哥素来淡定，应该不会像他那般患得患失放她离开，希望她会回来，又祝福她不会回来。

第0095章九十五

无论在情场还是职场，成年之后再遇到的人，大多要分个对错。

对的人给你花，给你掌声和不加犹豫地安慰和肯定，你从中获得勇气，自信前行；不良人则夹枪带棒，贬低你的价值，甚至诋毁你的人格，让你日渐自卑，ta好看你的笑话，继续控制你，随ta一起坠落。

这趟回来之前，说惴惴不安略夸张，赵亮的心思多少还是有点飘忽。以李又明的教育背景和履历，毕业后出国是个选择，想工作的话大厂几乎随便进，他的业务能力小赵总了解，三五年内必成骨干。再者若有教授看中并把他按在学校，带他潜心搞学术，估计也能行。赵亮的团队里有好几个寒门贵子，大明明就是他们的标杆，如果他倒戈，那估计会一口气带走好几个。赵亮自认为对小明还是有把握的，但不是百分之百。

谁又敢说对谁能百分之百呢，周晓艳他俩青梅竹马了七年，按说早已心神合一，还不是成天闹腾，更遑论赵亮和李又明认识才不过三年。

但再离开时，小赵总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周六没课，李又明送小赵总去机场。赵亮倚着副驾车窗，闲适地看着窗外的白云苍狗繁花锦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明扯闲篇儿，李又明忽然想起来，“那个美术生袁子曦到底是什么来头？”

“啊～”小赵总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主儿，啧地一声皱眉，“就咱们方女士那位老对家，我那位袁阿姨，你记得不…”

赵亮说得是他母上大人方默黎教授的多年同窗兼「宿敌」，同为当年校花的袁鸣婉女士（两位女士的恩怨情仇隔壁那本有写），“哦～”，小明有印象，“她亲戚？”

“嗯，应该算是近亲，她小侄女。”

“还有大侄女？”